们足下半尺之地,润开了干涸的焦土。 她收回手来,月白嵌珍珠的绣鞋朝他挪近一步,“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怎么知道什么生活对我来讲才是好的呢?你以为嫁个‘男人’就算对我好了吗?你以为有个达官贵人娶我为妻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排吗?” 显然不是的,因此他攒起眉心等她的答案,任何答案,哪怕将以他的性命为代价,他都会答应她。这是他唯一能回报给她那一缕温柔的、更为庞大的爱。 芷秋垂下了头,随之坠地两滴泪,便视死如归地抬起了眼,“陆瞻,我自幼就学着应酬男人,他们喜欢女人什么样的笑,我便怎么笑,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泪,我便流什么样的泪,他们喜欢听什么,我便说什么。我不喜欢窦初,那么嫁给他也是一样的,我得将我的‘不喜欢’藏起来,每日周旋讨好他。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哽咽着,泪眼坚毅地睇住陆瞻,隔着飞扬的轻纱,“倘若不是你,那么不管我在哪里,都没有走出烟雨巷。睡在一个不喜欢的人身边、同睡在千万个不喜欢的人身边是一样的。” 长街迢递,朝云凄楚,寥寥行人擦路而去。寂静的太阳里,陆瞻只觉自己身处诏狱,满目奇形怪状的刑具冷冰冰地陈列在那里,然后他拣起其中一个,对准自己,“可我是个阉人……你目前所见的,不是真实的我,你只看到我这一身还算过得去的皮囊,你被这假象骗了。假如你见过那个伤口,你就会知道具体有多恶心、多丑陋。” 他以残酷的笑容来诉说他的残缺,同样的,是芷秋层波敛艳却被眼泪割碎的笑颜。他们是一样的,他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而她也同样不曾获得过一个女人的尊严。 如是,她稍歪着脸,两汪水眼一霎笼来多年积攒的苦涩,“那你看到过真实的我吗?每一天,我都在周旋不同的男人,你所能见的周旋,无非是在酒案上,只是在三言两语的逗趣里,可这不是完全的。还有你看不见的无数个夜里,他们趴在我身上,用他们酒气熏天嘴亲我、咬我、用他们的手撕碎我、把他们的肉刀子戳进我的肉里……戳进我的肉里。” 疏云牵风,卷来落叶与那些残酷的旧年月。芷秋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可她所能记得的人生,是从最初便被流放在了低贱的泥土里。 在这些年岁,她同陆瞻一样的,每日每夜经历着时光的凌迟。那些男人,相熟的、陌路的、老的、少的……他们都在用匕首来将她腰斩,永久杀死她的纯真与尊严。 可比陆瞻更为幸运的是,在万劫复的人世间,她的贞洁虽已死去,却自遇到他的那一刻起,纯真再度死灰复燃,补全了她十八岁的青春。她如此有幸,就想将这份运气也传递给他。 “现在你知道了,那你会嫌弃我吗?”一笑,泪如惨雨。 陆瞻的嗓子早被满腔的眼泪粘住,几番启唇,又几番住口。他要如何告诉她,他从未嫌弃她,相反的,他当她是仙宫神女,高贵而圣洁。他只是唾弃自己,怕自己毁了她关于“爱”的美梦,也怕,她的爱会败给“性之本欲”。 命运飘零里,芷秋酽酽望住他,以泪的眼,烫的心,“你别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稍顿,她抬起手胡乱抹掉一把血泪,往他肩头搡一搡,“嗳,陆大人,你可是讲过要娶我的,我可不管那是疯话还是假话,总之你说了,我就当真了。不止我,我妈我姊妹们都当了真,她们向来把我当做一个楷范和希望,要是连我也被男人骗了,她们可就要对这人世绝望了,你忍心吗?” 仿佛上苍赐予陆瞻的悲悯带着清香敲开了他的心,他垂眸看她湿乎乎的腮半晌,抑制在胸膛的所有情感一霎间尽数造了反,他的灵魂从理智中挣脱出来,将她拥入怀中。 紧紧地,芷秋贴在他胸膛,看不见他的脸,却清楚听见他一如既往的心跳、以及他洇满水雾的声音,毅然而温柔,“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安排的。我想,你可能会因为离开我哭上几天,往后,就慢慢的能把我忘了,过上属于一个女人的好日子。” 他吞咽一下,深邃的眼里照入阳光,“直到你来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我更希望这幸福是我亲手给你的,希望我能让你真实的笑和哭、能让你真实的活着。” 直到此刻,芷秋仍然会令他的伤口更加痛痒,但她却是他坎坷命运里最温柔的一场风波,使他在日渐麻木的痛苦中重获惊心动魄。于是他承认了: “我每天都在想,能遇到你真是幸运,恐怕花光了我几辈子的运气。我也每天都在想,假如我没挨那一刀,那我们大概会生几房儿女,是最幸福的夫妻。可现在我想,如果我没挨那一刀,我可能就不会遇见你。” 芷秋伏在他怀里,将他们一早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