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最好斗嘴,雏鸾亦白她一眼,“我是想妈和姐才哭的。” “好个没良心,就没有想我?” “没有,一丁点都不想你!” “好了好了,多少架吵不完?”四娘打着一柄扇,先将两个眼惕一番,复笑起来,“我们丫头真是傻人有傻福,到了这样的人家,又不曾受半点苛待,我往后就安心了。” 雏鸾挨过去,在她肩头猫儿一样蹭一蹭,回脸望芷秋,“姐,你明日出嫁,我不能送你了。” 小径闲庭院,翠袖相抚,红衫擦肩,芷秋挽着云禾,迤逦浅笑,“送不送的有什么打紧?等我到了浅园安顿好了,咱们就做了邻居,届时请你们大娘带了你到浅园,一样能见。你姐夫还念着你呢,给你留了好东西,等你去了给你。” 相送有期,即到别离,花墙绵延,隐约连着另一道院墙,芷秋偷瞥一眼,隐约可见墙内红灯彩结,心里像开出了万千繁花,期待着一个眨眼即到的结果。 真到了这天,珠帘高卷,花荫里莺雀喧喧,满园牡丹争辉,绿香球、黑花魁、粉中冠、桃花飞雪、玉漏点翠……呼啦啦乍艳称奇。再有墙头蔷薇飞英遍地,疏竹间细溪浮粉樱,好道个绿油油满园生翠芙蓉洞,雾濛濛半窗映月梨云梦。 袁四娘特意起了个大早,月亮还在山头上挂着,天还未见亮,已张罗着各处忙开,先吩咐相帮烧了七八桶热水,将芷秋由梦中拉起来,提溜到浴桶中去,唤来翠娘、芳姑、桃良、另两个老姨娘围着她擦洗。 不过寅时五刻,将芷秋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浴桶沿上昏昏沉沉打瞌睡,恨得四娘上去拍她的脸,“秋丫头,快清醒着些!姑爷可卯时三刻就到了,这里洗完、梳妆、换冠服、可是刚刚好赶得上,你再迷迷瞪瞪的,仔细误了时辰!” 芷秋适才打个激灵清醒过来,穿了寝衣坐到妆案上头去。不想千娇百艳皆起了个大早,纷纷聚到月到风来阁里来,有袁四娘平日里相好的鸨母姨娘们、芷秋要好的姑娘们纷纷奔走屋内,将偌大一间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七嘴八舌地,个个都来凑一句,“我看画这个眉毛不好,太细了些,看着过于软弱,仔细叫那园子里的人瞧了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画个小山眉的好。” “那口脂也过于红了些,衣裳就是大红的,倒撞克了。” “要我说,胭脂薄薄匀一层,衬着大红的衣裳盖头,倒显得肌肤胜雪。” 这厢七手八脚地挑胭脂捡黛粉,那厢露霜咯噔咯噔提裙跑上楼来,气喘不定,“妈、姐姐,你们可快着些,浅园里来人传话,说姐夫已经穿戴好了,正要出门呢。” 一经催,妆案上更是忙得个急脚鬼似的,七七八八地围涌着,倒把云禾瞧得好笑,“瞧你们乱得什么样子?又不是你们嫁人,改明日真轮到你们出嫁了,也个个这样慌了阵脚?” 翠中阁的晚夏扭过来啐她,“你倒是不慌,就闲坐着,还不过来帮忙?” “你们都在,哪里用得上我?我瞌睡还没醒呢,有些没精神。况且麽,我姐就是素面朝天,姐夫也爱她,不跟你们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不好好梳妆梳妆,只怕吓跑了客人。” 几女扑将上去拧她,顿时又乱作一团,四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跺脚,“不许闹了!赶紧的,头发挽上将那翟冠戴好,把衣裳一件件的,给我拂得整整齐齐的,我这里先下去迎姑爷。”这便招呼着一众鸨母慌脚鸡似的下楼去。 且说陆瞻浅园出门,骑在乌光光的黑马上,穿着一件大红圆领锦绣蟒袍,上绣蟒水纹,陪衬着山川日月纹,当中扎着玉带,头戴乌沙,领着四五百人的仪仗,高举囍牌,锣鼓喧天,趁着日出楚岫,簇拥八台花轿而行。 道路两旁围观者如堵,将一条街市围得风雨不透,随行队伍里有织造局的一众火者,队伍前头有县衙门里二十几名衙役开道,人声鼎沸闹得苏州府震天响。 时下到了月到风来阁门口,眼看两扇门内外站满花枝招展的女人,袁四娘与几个鸨母挤出其中,将陆瞻请下马,迎入大厅中。里头已是香案齐备,各路神仙皆到案上,另请了两个无字牌位,代以芷秋父母。 俄延半晌,芷秋被一干倌人簇拥到堂,谁知她心里打鼓似的跳得厉害,没留神,被门槛绊了一跤。陆瞻眼疾手快将她托稳,一片莺燕嬉声里凑到盖头边调侃了一句,“这样儿心急?我不是来了吗。” 闹得芷秋在红盖头里胀红了脸,喜上加喜。因发了窘,便掩在大衫底下暗掐他一把,实则笑得嘴角都搁不平。与他拉着红绸子,到香案前拜了众神,这厢出了门去,众人跟送,都似要哭,却都拼命忍着。 正要被桃良搀上轿之际,云禾由人堆里冲出来拉住她,两个手与睫毛窸窸窣窣地发颤,半晌讲不出话来。芷秋心下了然,回握了她,“放心,等今日过了,我就回来瞧你们。”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