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了各处守备,大约是不想叫流民进城来。” 沈从之下首坐着,罩着半额乌沙,正捧了盅茶吹气,“流民要是进城,少不得要生乱,到时候,祝斗真与那姓顾的县令得担多大的责?他们又不傻,自然不想叫流民进城。冠良,我们来,是叫你拿个主意,是不是叫窦大人调了兵将各处关卡打开,好放百姓进来。” 一只白釉茶盅在陆瞻手上翻一翻,神色微沉,筹寸半晌,“先在城外有多少流民?” “回督公,大约七八千人,都是长洲县的百姓。” 窦初蹙额,将二人睃望,“我看,常熟、吴江、太仓三地虽然去年遭灾没有长洲严重,可因长洲县上半年管这几处借了许多粮,又没还上,加之织造局曾收了桑蚕,价格给得低,粮米行内又都涨了价,只怕这几处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早则七八月,晚则十月,必定会有更多难民堵在城外。” “沈大人,”陆瞻轻拂氅袖,将沈从之请来对过座下,“你们布政使司同知府衙门商议着是如何安插城外的难民?” “布政使司伙同知府衙门及县衙门几处,已经派了官吏在城外安营,将流民登记造册,场面上总要过得去。祝斗真怕事情闹大,拨了些灾粮出来,眼下正在城外开设粥厂。” 沈从之翘着腿,睐他一眼,“我说冠良,要这祝斗真怕了,果然开仓放粮,事情一平息,咱们可没法儿将事情捅到朝廷里去了。” 厅外一片炽烈的阳光,笼着琉璃金瓦与权势富贵,至于望不见的苍生之苦,陆瞻只是言之淡淡,“祝斗真就是想,也没粮拿出去了,他与姜恩贪墨了近半的粮银,先后又拨给各县好仅五万石,现在库里大约还剩十二万石。宁波府近日海寇猖獗,大约五六月就有一战,粮草要由京里送来是赶不上了,浙江都指挥使便给我递了信,想从苏州抽调五万石粮食先支撑着,我应了他。届时祝斗真就是看事态严重想开仓放粮、也没那些宅粮给他放了。” 沈从之翛然而笑,“还是冠良算无遗策,如此,我便写信回禀父亲,叫朝廷里准备着,等咱们这里问了姜恩祝斗真等人之罪,京里就好发动言官弹劾龚兴那老匹夫,少不得这案子还是你督办。” “别掉以轻心,你的那十几名亲卫,还该趁时放出去才是。”陆瞻眼望向门外,拔身而去,“窦大人,到都指挥使司领些兵盯着那些年轻力壮的流民,以免他们与贼人勾结流转到海上为寇,届时就不单是内政了。” 窦初望着他一轮熨帖金边的背影,叩首良久。倏听沈从之在身后笑一笑,“你瞧冠良这个人就是有些不给面子,咱们还没恭贺他新婚之喜呢,他倒先走了,得,我这备好的贺礼还得带回家去。” 言讫起身,将窦初上下扫探一番,“啧……窦大人也是位青年才俊,怎么连个阉人都娶了妻,你还不成个家?我看等这事儿忙完,不如就在苏州选一位小姐定下来。” 窦初两个眼略垂,稍显不自在,“卑职心内只挂着朝廷里的事,还无心想儿女私情。” 无可言说,沈从之将手搭在他肩头,含笑轻拍两下,拔步而去。窦初抬眉起来,凝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片刻后,方踅出厅去。外头阳光刺目,照得人有些头脑发昏,某些变化就发生在这一睁一合的眼睫间。 另一种永不更改的爱意,却流转在陆瞻的眼眸。漆黑的瞳孔成了两片镜,返照着芷秋雀跃的影,走马观花似的盯着几个火者怀抱的各色缎子。 都是些妆花锦云雾绡之类,皆是薄薄的料子,美得如雾如烟,似梦似影。芷秋扯出一匹比在身上,眼睑湾满喜色,“不必说,又是你们衙门里刚纺出来的?真是好看,等我回头裁几件衣裳裙子来穿。” 陆瞻吩咐人打一盆冰来,又要了冰萃茶,这才转到榻上去,眉心轻提着瞧芷秋,见她穿了条石榴裙,玲珑玉纱裹着曼妙腰身,心一动,拉到座到跟前来,“你姊妹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芷秋攒了眉,扇面遮口,“哟,你瞧,我方才就说留留她们,也好分些缎子给她们回去做衣裳,可这个时辰正要上客了,她们也未必肯留。” 少顷,陆瞻吃了一盅茶,神清气爽起来,便将手环在芷秋细细的腰上,“再送去就是,我知道你舍不下她们,平日里闲着,套了车去看看她们就是,只是不要撞见什么醉汉吃了亏就好。” 芷秋忙喜,不曾注意到那只手就在他腰腹上爬来爬去,“真要谢你了,我嫁给了你,你还许我往堂子里去,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呀?” 才问完,两个人对眼皆是一笑,芷秋讪得摇头,“我也是糊涂了,咱们俩还讲什么名声呢?都不好听。” 榻侧的碧玺盆栽旁蹲着个鎏金盆,里头冰晶消融,一股子凉意渐渐侵蚀芷秋,在春末的艳阳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