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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60节


她命运里所有的缺失。

    可他的缺失呢?她想,她要看清,于是蹲下身来,“我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假装瞧不见你吃那些药,可你骗得了自己吗?”

    “芷秋,”他苦涩地笑,泪痕渐渐风干,成了一棵枯死的树,“我只有骗了自己,才有信心去爱你,才会觉得我能像个男人一样为你遮风挡雨。”

    “我不需要你伪造的这些假象,我是你的妻子,我是要与你同甘共苦的,我不要你把‘甘’留给我,‘苦’一个字都不同我说。先前你母兄分明就是一个园子里住着,你却百般阻挠不让我见他们,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我希望你有任何难言之隐都能告诉我!”

    陆瞻沉默着,似乎是在笑,半晌后倏然站起来,叫黎阿则进来点了灯,须臾万丈火光一跃而起,照亮了陆瞻泪渍渐干的面庞,苍白而果断,“好,我告诉你,你知道了,大概就会明白有多努力地在坚持着做一位君子。阿则,带你干娘去看看。”

    “叫我看什么?”芷秋抹干眼泪,走近他一点。

    他笑一笑,方才短暂崩溃的眼泪已不知所踪,立在窗下,仍是那个幽篁神秘的陆瞻,“看你想看的,看另一个丑恶的陆瞻,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一切吗?但你看了,不要害怕。”

    浓夜渺渺,月色溶溶,芷秋满怀信心,跟着黎阿则穿过半个园子,她坚信不管见到他多丑恶的一面,她仍然爱他。

    这般推开了一扇门,里头点着一盏青灯,被风险些刮倒。这是芷秋从未踏足过的一间屋子,只见尘满各案,门角一个白釉梅瓶里插着一支风干的花。

    细风卷来一缕清冽的女人声音,震落了枯干的花瓣,“谁?!”

    “是我。”黎阿则打着灯撩开帘子请芷秋进去。

    里头倒也家私齐全,只是都积了不少灰,一张架子床旁点着银釭,照明了里头缩着肩膀的一位穿金戴银的姑娘,涂得白白的脸,抿着红红的口脂。

    一开口,就像个来索命的冤魂,“黎公公,我听着话呢,每日都去给老太太送药送饭,她若不吃,我就强灌她,灌得她服服帖帖的!回去请告诉督公一声,浅杏必定伺候得老太太长命百岁。”

    “浅杏姑娘就是懂事儿,前几日我叫人给你打的那根簪子你喜欢吗?”

    浅杏的眼神游移不定,由头上摸下来一根蓝宝石嵌的金簪紧紧揿在胸前,生怕人抢了去,“喜欢,谢谢黎公公,能不能,再给我打顶金鬏髻?”

    “成啊,”黎阿则淡淡嗤笑,“你踏踏实实的,要什么没有?”

    芷秋窥见浅杏说话时眼不住朝帐外一个龙门架上瞟,瞟一眼、避一眼,便循望过去,顿时软了骨头,颤着手指,“那、那是什么?”

    有个什么撑挂在龙门架上头,乍看是件蜜合色的衣裳,细看来,却坠着一头乌黑的发。

    黎阿则将她搀稳,灯笼伸过去一晃,歪着嘴笑,“干娘莫怕,那就是张人皮。这一位原是园子里一个小厮,与浅杏姑娘情投意合,于是两人背着干爹睡到了一起。”

    说话间,他又将灯笼朝帐中一晃,晃得浅杏瑟缩一下肩膀,他便笑得益发高兴了,“干爹吩咐我们成全这对有情人,于是我们扒了他的皮,送给了浅杏姑娘,叫他们日日夜夜在一起。”他复将灯笼照回龙门架,扭头笑问浅杏:“浅杏姑娘,如今他那家伙可还好使啊?”

    浅杏由臂间抬起一个笑脸,透着些半疯半癫的精明,“我才不要他,他怎么跟咱们爷比?”

    黎阿则十分满意地颔首,“好好伺候老太太,别成日家想东想西的。”言讫将灯笼一转,照在芷秋虚浮的脚下,“干娘,咱们再去堀室里瞧瞧。”

    这厢出去,天有冷月,风露带寒,刮得黎阿则手上的孤灯飘飘荡荡,似一味鬼火。芷秋有些吓得走不动道,被他搀扶着,半晌讲不出话来。

    “干娘,”黎阿则发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仿佛是哪里爬出来的鬼魅,“我们做阉人的,都只是半个人,更没人拿我们当好人看,就只您拿我们当好人。可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一样少不得,您能不能,不要这么严苛?恨也不许恨,梦也不许做,您老叫干爹他老人家忘却前因,可没有前因,哪里来的后果?我们都是吃了许多苦才走到今天的,哪有一转头,就能把那些苦都忘了的?”

    芷秋扶稳他的手,侧身回望那间屋舍,被几棵疏竹虚掩的绮窗里透出一缕昏黄的烛光,与月色交融得瑰丽而吊诡。她已经分不清地狱与人间的区别,也或许,人间就是另一层地狱。

    ▍作者有话说:

    陆大人一直以让芷秋舒适的方式爱她,芷秋也会学着以令他安逸的方式去爱他的,请各位小可爱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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