佻散漫不学无术大不相符,甚至可以说是在林安不短的教学生涯中难得一见的思维敏捷言词幽默,而这也是林安接手7班以来,第一次有幸阅读到徐小姐的大作。 文章的中心人物在开头便已被点明,林安在开端那句话上停留片刻,撇开心底悄然升起的畏怯犹豫,目光不受控制地开始缓缓往下移动。 徐媛显然对添油加醋和胡编乱造等一系列创作手法掌握得很是娴熟,千字左右的篇幅,所涵盖的内容却多得令人咋舌,若是抛却那些令人忍俊不禁时而会心一笑的修辞形容,简直就像一部乱纪行为集合手册,林安不知她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关于徐新的过往,看着看着,莫名紧张的情绪却在那些似假还真半虚半实的描写中松懈了下来,神情也逐渐变得分外柔和。 他握着红色钢笔,在这些随意却活泼的字句中穿梭,时不时圈点勾画,时不时皱眉斟酌,竟不自觉地开始异常认真的尝试起指导纠错,二十多分钟下来,旁侧的空白栏中被写上了数条批注,有夸赞其用词精当的,也有三言两语表达个人见解的,更有情不自禁流露出自己对其所写主角抱有同样喜爱崇慕之情的。 徐媛笔下的小叔在多年后放弃了她眼中至高无上的自由快乐,选择了看似稳定安康的幸福生活,她似乎是对这样的发展和人生轨迹非常不满,前一个段落还在夸夸其谈着对方前二十多年的传奇事迹,甚至还因为写得太多大大超出限定字数而向后翻过一页,继续在其余空白处肆无忌惮尽抒胸臆,后一段就突然一改原有风格,变得极度愤慨和敷衍起来,说是暴跳如雷口不择言都不为过。 林安修改到此处,几分钟前愉悦轻快的心情忽然沉寂了下去。他定定望着徐媛在末尾处所发出的一番痛心疾首的质问,嘴边扬起的弧度重又平复了下去。 半敞的窗外时有秋风经过,寂静中,林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推入了名为往事的漩涡,那段相较于他原本平淡如水的生活而言可笑又荒唐的岁月,重又在记忆中变得鲜活,画面不再局限于多年来与徐新的痛苦分别,还有那些来自丁华的豪爽热烈,来自钱主任的帮衬关照,来自当年机械厂其他同僚的逗趣调笑,甚至是连同那些在闷热仓库中的浑浊空气,高温器械旁流下的热汗,以及明朗星空下的聚会玩闹,都随着徐媛不尽详实的文字,一点一滴浮出了回忆的长河。 林安坐在办公室里,从傍晚到深夜,不知停歇地埋首于工作。期间两三次有毕业班的老师或保安经过,都嘱咐他早些收工,他温声应了,却在对方离开后,继续默默无言地坐在原位。他不知疲倦地批改着剩下的一套又一套试题,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甩脱那些轻易便能将他左右的纷乱思绪。 然而,当一道又一道题目在笔下走过,一个又一个或对或错的答案在眼前掠过,徐媛在收尾处所提出的疑问,仍旧不断在心底徘徊闪烁 行文至此,我只想问上一句,小叔,放弃曾经的不羁与自由,回归如今桎梏无味的生活,你有没有哪怕一次后悔过? 林安沉默静坐,视线因疲累而稍显模糊,十多年来,作为教师的他回答过无数人不同的问题,它们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有迷茫有困惑,有哀痛有失落,却唯独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让他止不住地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徐新继那通来电后,就再没有任何别的动作。林安心神不定地在办公室捱到十一点多,方起身离开学校。 小区里的住宅楼零星亮着几盏灯火,门卫见到这鲜少晚归的身影,隔着敞开的玻璃窗冲他招呼了声,林老师,忙到现在啊? 林安抬头笑笑。 唉,辛苦辛苦,你们做老师的压力大责任重,都不容易,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休息吧,明儿还得起早。 林安应了,简单同对方说了几句后,就着沿街微弱的灯光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单元楼楼下,却在从包中掏出防盗门钥匙的一刹那,忽然又全身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他微微怔神地看了躺在手中的银色钥匙一会儿,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重又将手伸进了包里。忙乱的摸索中,冰凉的钢笔和厚重的记事本不断碰撞,林安脸上的神色逐渐急切起来,他一边继续在公文包、以及全身的口袋中翻找,一边回头四顾来回踱步,片刻,又急急忙忙地上楼,继续在厨房、客厅、厕所、卧室,甚至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却仍旧不见那把伴随着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的铜绿色钥匙,那把锈迹斑驳的、属于国连三厂3栋2051的钥匙。 浑身的疲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洗劫一空,半个小时后,林安一无所获地坐在沙发上,剧烈起伏的心绪由最初的惶恐化为了难以磨灭的失望空落。 或许世上当真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与人如此,人与物,最终也无法侥幸逃脱。 林安垂下头,将脸埋在双掌中片刻,站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第十章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