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爹”,爹本人的心情还是比较好的,与儿子一道进了前厅,又命丫鬟泡上好茶,端了他爱吃的点心,方才问道:“我听说你此番出门,在白河流域与西南境内皆有作为,可有此事?” “有。”柳弦安吃着点心,“白河肆虐恰逢夏季炎热,难民又得不到干净的食物与水,所以多有疾病,至于西南,密林瘴气重,毒虫多,百姓伤病也不少,都需要大夫。” “既然你会看,能看,有本事看,那先前在家中时,为何不肯做事?” 柳弦安稍稍叹了口气,觉得他爹怎么还没有搞明白,于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解释:“因为爹与大哥叫我做的事,别的弟子也能做,既然不缺人手,那为什么非要我去做?我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忙。” 若换作之前,柳拂书听到这里,可能已经开始找棒子,将这个成日里偷懒睡觉不干活的懒蛋儿子赶去药房做力气活,但这一回,他总算心平气和地问了下一句,忙什么? 柳弦安拍拍手上的点心渣,道:“与天地精神互相往来,乘白鹤遨游宇宙四海,将磅薄万物混于一体,弃岁月义理,寻无事无非。” 柳拂书点头:“继续说。” 于是柳弦安就又讲了讲三千大道,那个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无比瑰丽壮观的折叠世界,云逐笙歌星流宫殿,落月衔仙初霞拂衣。东海中有自由遨游的鲲鹏,云层上建辉煌壮阔的宫殿,白玉为梯珊瑚为树,古往今来诸多名士都有一只属于他们的高洁白鹤,可随风起落,日行四万万里。 柳拂书从来不知道,原来世间还能有如此奇妙细腻的构想。他行医向来讲究务实,是浪漫不得,也放荡不得的,性格严谨到几乎古板,但偏偏却生出这么一个既浪漫又放荡,而且医术也不错的儿子,一时心头涌上诸多感慨,竟有些眼眶发热。 柳弦安便道:“那下回我也邀请爹娘来做客吧。” 就是得提前划分好地盘,不能让长辈撞上不爱穿衣裳,还总是要从温泉中“哗啦哗啦”站起来的骁王殿下。 可能是因为父子连心,柳拂书也恰好于此刻提到:“那你与王爷呢?”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柳弦安道,“先在家中住一阵,然后便去王城,再接着,可能就要开始忙白河改道的事情了。” “白河改道?”柳拂书微微一愣,“要改哪条支流?” “不,是改整条河流。”柳弦安道,“在落凤城截弯取直,加固堤岸,疏浚淤积,使白河在虎口关分道北流,只留一条支线,继续横跨如今十五城。” 柳拂书听得不可置信,他年轻时曾前往落凤城替灾民义诊,至今仍记得那一望无际的宽阔河面,由暴雨掀起的巨浪,几乎能打垮整片天穹,咆哮时更如数万猛虎饿狼,吞噬着良田,也吞噬着百姓。 他握紧扶手,皱眉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如此浩大的工程。” “但总得有人去做嘛。”柳弦安道,“先有人起个头,后人才能按照前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地继续往下走,或许要花上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是两百年,好在最后总是能完成的。” 柳拂书担忧:“可单是起头,便已是千难万难,你想过吗?” “我想过。”柳弦安捧着茶杯,“白河改道,就意味着北边有一部分百姓要被迫放弃眼下的生活,他们会失去田地房屋,甚至连祖坟也会被淹没冲毁。” 那不是一户百户,而是千户万户,让数万人为了一件两百年后才会有所收益的事做出牺牲,这实在是太空泛,太艰难了,但再艰难,也是要咬牙迈出第一步的。 柳弦安道:“我并不在意虚名。” 初期的谩骂与诅咒也好,或者是几百年后的所谓“流芳”,都没什么要紧。 柳拂书追问:“王爷呢?” “王爷就更不在乎了。”柳弦安道,“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嘛。” 说着说着,自己倒有些想笑。柳拂书此前从未想过,平日里最懒散的一个儿子,却要去挑战一项人世间最宏大的工程,他觉得他就像滔天巨浪中一只小鹤,正在展开翅膀,一往无前地向着风暴的最中央去飞。 他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直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嗓子:“庄主,骁王殿下来了!” 鞭炮声再度炸了个满城皆知,梁戍一身锦绣华服,像是在布料中织进了一束阳光。梁昱考虑得极为周到,特意叮嘱绣娘,新衣要使王爷尽可能显得温和斯文一些,而绣娘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仍架不住骁王殿下本身气场过于杀人如麻,搞得负责迎接他的山庄弟子一个比一个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多抬两下,对自家二公子的崇拜之情,便越发如滔滔江水。 “王爷。”柳拂书带着家中众人行礼,在经过方才一番交谈后,他已经对梁戍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愿以一肩之力扛起整座王朝的百年基业,在如此恢宏的背景下,他觉得自己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