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以为自己听错了,眯着两眼的冰霜扭头看他:“什么?” 电报员几乎是在狂喊了:“雪师长说,他这回败得厉害,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正好留在井陉县,还能拖住一部分敌人。他让您马上回保定打北平,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霍相贞这回听明白了。弯腰抓起一把雪搓了搓脸,他在短暂的清凉中一挥手,同时吼道:“什么屁话!继续走!” 160、冰天雪地 凌晨时分,雪冰拖着一杆步枪,在营地之间来回的巡视。天还没亮,但是地平线下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也许是太阳已经近了。 炊事班早已架起了大锅,热腾腾的煮熬着饭和菜——饭和菜稀烂的混成了一锅,并且额外加了大块肉。除此之外,还有杂合面饼子,刚出锅的饼子,那种新鲜的面香也很富有诱惑性。 小兵们打了许久的恶仗,全打得烟熏火燎,人不人鬼不鬼的聚堆坐了,像一群群大小牲口似的,翘首企盼着今天的早饭。都知道今早要吃顿好的,梦里都闻见肉味了。 雪冰面无表情的在人堆里穿行,目光掠过下方人头,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死了,至少要是死个十之六七。不能再在县城里耗下去了,外面的中央军越来越多,分明是要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术,把霍相贞也引到井陉县外。到时合拢包围圈,来个一锅端,谁也跑不了。 所以他心急火燎的让霍相贞走,赶快走,回保定,打北平。可霍相贞却犯了倔,死活不听。 雪冰知道他是想要救出自己,可是心中并不领情,不但不领情,而且还恨他,恨他没有脑子,不管大局。自己重要还是战争重要?霍相贞这回是在打天下,北平防务这么空虚,只要在保定打败了东北军,就能立刻继续北上。这么简单明了的一笔账,怎么霍相贞就想不透算不开? 昨天晚上,雪冰想对着太阳穴给自己一枪。自己死了,霍相贞也就不必来了。现在悬崖勒马向后转,也许还来得及。可是握着手枪对着脑袋比划了半天,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手。不能就这么结果了自己,他想,这样送命的话,太不值了。横竖是一死,死也要冲出城去,从敌人那里再拉几个垫背的。还有自己部下的那些小兵——你们这帮东西,吃着霍家的,喝着霍家的,现在大难临头了,想各自飞?不可能! 饭菜熟了,小兵们一人分了连汤带水的一大碗,就着热饼子吃得稀里呼噜。雪冰依然游魂一样的逡巡着,感觉身边这一大群活物很像是猪。这一仗,自己没打好,起初是对敌估计错误,后来的战术也有问题,导致队伍最终被敌人困进了县城。 他又想其实自己打仗是不行的,不如霍相贞,也不如孙文雄。小时候一直跟在老爷子身边,也没有历练的机会。老爷子就是对儿子狠,对别人都好,像太阳似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藏着多少光和热,源源不断的只是往外给,从不往回要。 他没有爹娘,所以霍老爷子对他来讲,是唯一的亲人,也是一切的亲人。他总记得在许多年前,霍老爷子人高马大的在街上走,一只大手领着他的小手。有时候也抱着他,对别人说“大小子好,怎么惯也不讪脸”。 他是大小子,马老管家的儿子是二小子,唯有霍相贞是混账东西,提起来就骂。 他只是遗憾,在霍老爷子生前没能给他磕几个响头,喊他一声义父。霍老爷子那么疼他,也没说过这方面的话,也许是怕给了他名分,他长大后会和霍相贞分庭抗礼? 说来说去,亲儿子毕竟还是在第一位的。没办法,在这一方面,他是天生的比不过霍相贞。对于霍相贞本人,他没什么感情,但是他希望霍相贞好,甚至愿意为霍相贞牺牲,纯粹只因为霍相贞是霍家的独子,而霍老爷子一直是望子成龙。 雪冰回了指挥部。 他刷了牙洗了脸,用热毛巾狠狠的擦了脖子和耳朵,又换了一身干净内衣,还让勤务兵用刷子打扫了外面军装。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小方桌前,他一手抄起筷子,一手端起酒盅。面前摆着三盘炒菜和一碗汤,另有一盆热气腾腾的大米饭。他喝酒,吃菜,微醺的时候让勤务兵给自己盛了饭。及至酒足饭饱了,他顺着北窗户往远望,目光穿过微薄的晨曦,一直望到了北平城,心里说:“老爷子,儿子对得起你了。” 然后他挺身而起,戴好军帽系好武装带,迈步向外走了出去。长靴上了马刺,他走得一步一响,不回头。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