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不准家属进入。刑龙若就在外面坐着。米晞晖把刑老太太送回去准备换洗衣服,临走时刑龙若道:“你把妈送回家,你也不用来了。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就行了。” 米晞晖刚想说什么,刑龙若拍拍他的肩膀。米晞晖叹道:“那你自己小心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走母亲和弟弟,刑龙若坐在EICU外面,看着玻璃前里面躺着的老爷子。医院的椅子是那种银灰色的强化塑料椅,几个几个连在一起,想躺一下都难受。到了晚上节省用电,急诊大厅顶灯关掉一半。一排诊疗室灯火通明,明暗一对比简直刺眼,突兀地亮着一大块。刑老爷子的监护室灯光也逐渐减弱,仿佛慢慢沉了进去,缓缓变暗。 他老了。 刑龙若站起来,仔细地看着玻璃墙里面的刑老爷子。闭着眼睛,戴着氧气罩。呼吸机呼哧呼哧的闷响极有规律地颤动着,像是拉风箱。监测心跳的仪器滴答滴答地重复,一跳,一跳,再一跳,一点一折连成一条线。脖子下陷。因为以前插过钢管,血肉模糊一个洞在喉咙上,刚刚长好。肌肉近乎没有,皮肤松弛。四肢枯瘦,肚子鼓着。或许是内脏水肿的缘故。苍老而衰弱。 刑龙若突然想起小时候,把邻居小子打得头破血流,刑老爷子下班回来抡着皮带就抽他。那时候看父亲,高大魁梧,心里全是敬畏。米晞晖蹲在他身边哭,小手捂着他身上的瘀伤,颠三倒四地说是那小子坏,拿竹竿打他,所以哥哥才去报仇的。刑老爷子一动,刑龙若以为他要打米晞晖,连忙把他裹在怀里。刑老爷子只是疲惫地挥挥手:都滚蛋! 其实刑龙若知道。邻居是厂里的干事,官不大人很混。刑龙若看着从来话少的父亲低声下气地去他们家赔礼道歉,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还赔了医药费。米晞晖还是个娃娃,被他领在手里,很不高兴地说:哥哥~他们是坏人,为什么要给他们道歉? 刑龙若摸摸米晞晖的脸蛋。 刑老爷子出来时,正好看到大院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脏兮兮的小子,高的脸上还有伤,只是草草地贴了一块胶布了事。小孩子很畏惧地往后缩,小手攥着大孩子的裤子。 刑老爷子叹道:两个小王八蛋,回家吧。 声音里都是疲惫。 老幺一颠一颠地跟着他们回家,一边小声道:哥哥~爸爸很了不起啊~ 刑老爷子走在前面,背影高大,而且魁梧。 爸,你老啦。 刑龙若想着想着,轻微一笑。 许医生值班。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整理抢救记录,凑在一只小台灯底下。四十瓦的灯泡还算亮,就是温度高,冬天正好取暖。医院这种地方,光线一暗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许医生倒是从来不在乎。许医生原本的志向是法医,法医最基本的要求是身体好力气大,方便扛尸体。许医生身体素质绝对好,真打起来麦医生打不过他。当初是家里不同意,嫌法医晦气,才改成普通的医科。 刑龙若坐在大厅对面守着EICU,背对着他。从办公室里看,影影绰绰的背影。深蓝色的警服成了黑色,多少有点可怖。没下班时有护士说刑龙若吓人。长得很俊,不知怎么乍一看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或许是戾气。老爷子刚抢救出来时他倒跟刑龙若说过两句话,发现刑龙若写字很漂亮,笑起来有点傻。 整理完记录,凌晨两点多。晚上多喝了一点咖啡,还是很精神。许医生站起来伸个懒腰,发现那警察还是坐着。 当初还抢救过他来着。 许医生感觉有点奇妙。抢救过后印象就不是那么深了,只觉得这警察生命力比鲤鱼还强。他轻轻推门走出去,横穿大厅,站在刑龙若后面咳嗽一声。刑龙若动了动。许医生伸手推推他,刑龙若睁开眼,笑道:“许医生。” 原来是坐着睡着了。 “你这坐在风口上睡觉,会感冒。”许医生轻轻说。南方口音,每句都仿佛一个乐句上面带着些小弧线,长长短短,起起伏伏,婉转得很。刑龙若深呼吸一下,笑道:“我说这么冷。挨过枪子儿之后总觉得自己透风。” 许医生指指办公室:“你到办公室来吧——其实EICU不用人在外面陪着。” 刑龙若轻声道:“我在这里陪着,我爸他知道。” 许医生领着刑龙若到值班室。里外两间,最里面有张床,外面是沙发和办公桌。许医生接了一杯热水给他:“你到里面休息吧。” 刑龙若坐在沙发上:“不必了,还是沙发吧。你睡床。” 许医生坐回办公桌:“我还要写东西,你睡吧。” 刑龙若身上盖着大衣,躺在沙发上。让许医生这么一折腾,反而睡意全无。他看着许医生在台灯底下写字,整个脸被橘黄色的灯光一映,不那么惨白,脸色柔和了些。手指修长,拿笔姿势很规范。 看了半天,刑龙若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孩子多大了?” 许医生嘴角抽了抽:“没有。”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