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立,牢中才处置了一批逆党,周遭的血还未干涸,尽是脏污的痕迹,腥腐气浓重的几乎要将人淹没。 秦征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捱了两日。 第三日,他终于见到那个王座垂帘后的影子,熙国当朝的摄政公主。 明明眼下四方平定诸侯来拜,皇城中一派欣欣向荣,她却穿了一件黑漆漆的外袍。 她只身来见他,纤瘦的身躯被华服层层包裹,钩织了暗纹的衣摆垂落在他眼前。 秦征抬首,看到她尖瘦的下颌,也看到她发间精致繁复的冠冕。 她明明那样年轻,若是能展颜一笑,那双眼也该是春溪融雪的模样。 可华丽的冠冕却映不明那张满是死气的脸庞,她身上的黑袍像是一座厚重的棺椁,将她变作皇城中的一具亡魂。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殿下。” 秦征靠在冰冷的墙侧,面上仍是那副戏谑表情:“殿下亲临此地,莫非是我的部下都不太听话,总是朝殿下要人,让殿下为难了?” 洛久瑶垂眼,眼瞳漆黑,映出囚牢中零星的火光。 “倒不算为难,聒噪的人,拔了舌头就吵嚷不出了。” “春天不远了,秦王。” 她嗓音含笑,那笑意却很冷,好似能一直沁到人的骨子里,连同人的心脏也皱缩起来。 “大熙的命脉握在我手中,如今你的命也握在我手中,你说,你能撑到春天到来的那一日吗?” 秦征的心口猛然一滞。 明明他们所在之处阴暗潮湿,没有光,周遭的血腥气浓重得几乎迷了人的眼睛,她站在他身前,拖曳在地上的裙摆也分明染上了血迹。 她的面色很白,在一身黑裙的映衬下惨淡得像是失了颜色,可那双眼中却似乎有什么在燃烧着,那样剧烈,似能绵延万里,将天地万物都烧成灰烬。 兰艾同焚,玉石同烬。 秦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曾安静立在珠帘后,只手操纵生杀大权的,与他心中所勾勒出的影子一般无二的人。 他看着她,一时移不开眼,禅房昏暗,他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那个答案就卡在喉间,呼之欲出。 秦征垂下头来,攥着长弓的指节却紧了两分:“殿下说得是,臣……知罪。” 洛久瑶微愣,很快,又将怔然之色压下去。 秦征说了什么? 他在认罪吗? 他这样的人,纵然上一世在囚牢中断水断粮几乎厥脱而死也不肯服软半句,如今年少该是更有争胜心气,怎么会这般轻易与她服软? 洛久瑶皱紧眉头。 然而眼前人恭顺的模样打断了她本已在腹中做好的文章,洛久瑶只好走到他身畔,递去半只箭矢。 她冷声道:“既是知罪,日后便警醒着些,若是来日有刻着你秦家印记的羽箭递到圣上手中,可不是你如今日这般认错,便能轻易既往不咎的了。” 秦征抬手接过,轻捻手中箭矢,指尖顺着箭杆缓缓滑动。 如九日前踩着寺庙的屋瓦射出那一箭时一样,他的指腹划过洛久瑶触碰过的地方,心脏忽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曾想要杀了她,那时他本可以杀了她,而他来此前也是这样打算的。 但他没有。 于是在这一刻,秦征知道,他再也杀不了她了。 -- 天色太晚,洛久瑶不便到沈家落脚,便与沈林在山脚下寻了一间客栈。 室内燃起烛火,沉在黑暗中许久的视线终于清明。 遭灯火晃了一瞬眼,洛久瑶回身去牵沈林的衣袖。 “沈林,你受伤了是吗?那支箭还是伤到了你。” “殿下放心,臣没有伤到。” 似乎仍在回想秦征的反常,听了洛久瑶的一声唤他才回过神来。 他制止了她的动作,“倒是殿下,可有牵动伤口?” “不妨事,我的伤口已结了痂,没那么金贵了。” 洛久瑶伸手再去捉他的衣袖,“你没有伤到,那你藏什么?” 见沈林不语,洛久瑶又道:“你怕我担心你,但你不说,我反而会胡思乱想。” “我总要见到你的伤处,知道你的伤口不碍事才能放下心。” 沈林轻叹,伸手给她瞧。 伤口不算长,却深,还在流血。 是为贺令薇挡下那一箭时伤到的。 前世流离在外,洛久瑶身上时时备着在外所需的火折伤药一类,自那日在静法寺经逢刺杀,她又拾起了这个习惯。 “疼吗。”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