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师兄道歉送她的月行观丹药,她一颗不少如数奉还。 还有一节热气腾腾的竹筒甜粽掉在地上,竹筒裂开,米白的豆沙粽滚了一身泥巴,粘稠肮脏,数颗洗心糖并各种甜软花糕碎在地上,沾着泥巴和符篆落下的焦灰,全毁了。 一地狼藉,文簇愣在原地,恐慌地去看她远去的身影,他试图起身,可他四肢无力根本动不了。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他领会了她的意思。 ——还给你。 ——你不配。 苦楝转身的瞬间痛苦地拧起眉头,她强撑着维持人形。 她闻见风中浓烈的楝花香气,妖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受伤之时不愿暴露血腥气,以香味遮掩。 她伤重之时,楝花香味才会四散。 两千年修炼,她受过很多伤,却第一次伤得如此重。 破境耗费的精力也给她残余枯败的法力雪上加霜,此次修为大损,她需得闭关疗伤。 苦楝想,她不会再闻见如此浓重的楝花香气了。 她挺直脊背,强撑着施法离开别云山了。 文簇就看着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眼前,他开不了口,动弹不得。 他没有资格挽留她的。 失去她的痛苦让他彻底清醒了。 师父让他做了叁个月的取舍,在那叁个月中他经历了上千年的绝望痛苦,他醒来之时仍心有余悸。 师父不再提及之前的事,只命他好好修炼,他全然听从,又叁个月他修炼到第九层,愈发冷心冷情。 而后入秋之时,师父笑着叫他去做个了断,除了障他道之人,他僵硬着应了。 他太害怕了,他再也不想变作一个无声无息的活死人,他握紧桃木剑领命而来,一剑刺中她的心。 他看着她的笑容消失,看她眼里的温度冷下去。 他惶恐不安,为她的冷脸,为她胸口蔓延的血色。 一切都在失控,他的手在抖,在他召唤风雪后他反悔了。 他看见她审视的眼神,像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眼神。 他真的不想她死,但他在犹豫,他害怕自己真的如那场梦一样变作活死人。 他不敢喜欢她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过,这样肮脏廉价的喜欢,她根本也不想要。 很快,不用他犹豫,他输了,苦楝也没要他的命。 可他也不在她的眼里了,冰冷的大雪中,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远。他后知后觉地醒悟,清行经并非要他以杀止情。 “不明正觉,以幻为真。 痴愚迷妄,止能害己。 六根染着,何来清静?” 是他自私自利,是他贪生怕死,将一切归罪与她。 他一厢情愿地喜欢她,却将重重迷障归咎于她。 若是因动心而误道,他应当挖出自己的心,为何却想去要她的命?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位好友。 举心动念,皆由身起,破不开心障,他永无得道之日。 他错了,师父也错了。 他喜欢她,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可她被他重伤,决然离开了。 他们朋友也做不成了。 雪还未止,文簇瘫坐在地上,左手无助地捏着和着泥巴一塌糊涂的糕点往嘴里塞。 他一边徒劳地往嘴里塞,豆沙粽糊在嘴角,和着之前嘴角干涸的血迹,铁锈似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文簇接二连叁地往嘴里塞吃食,黑黢黢的桂花糕残渣不住地掉。 额角还在不断流血,他右手动弹不得,眼神空洞,麻木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像个沦落街头无家可归的疯子。 过了很久,他终于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哭出声。 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她不会再见他了。 那柄穿透她心、沾满她血的桃木断剑还在他身旁,文簇左手去够那把剑,手用力地握住那断柄,决然一剑横过,刺穿了双眼。 殷红的血色从皮肉模糊的眼眶汩汩而出,文簇抖着手从怀中摸出初见时苦楝留下的,被他藏起来的紫纱,用左手困难地遮在双眼,绑在脑后。 大雪之中,那名瞎眼的小道士渐渐倒在别云山上。 楝花香味彻底吹散开来,仿佛从未存在。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