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喜欢快意恩仇的故事,竟然多是为王一猛拍手称快的。又有说当初主审官定是收了邻居贿赂,又有说邻居有亲戚在咸阳做大官的……总之,王一猛杀得好,杀得痛快! 而这桩大案发生在帝国心脏咸阳城的近郊,叫朝廷无法不注意。 一时间,凡是故事传到之处,人们都在等着王一猛的判决结果。 按照律令,王一猛必死无疑。 然而难就难在,他是为父报仇。 而此时虽然还未“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但是儒家“父子君臣”的观念,自产生之时就开始影响天下了。就连秦始皇立的石碑,都有采用儒家之说,劝导妇孺男子向善的文字。 王一猛为父报仇,占了一个“孝”字。 民意裹挟之下,此案所在县长官不敢擅断,层层上报,直至来到了皇帝的案几上。 此案的处置,看似只是一个案子,却直接影响帝国的价值观导向。 胡亥已经与群臣讨论了半日,看他们彼此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听得脑仁疼,索性踱步来到了御书房,要试一试“下一代的智慧”。 嬴嫣时年八岁,与底下几个弟弟,都能听懂这个案子了。 “所以,照你们看来,这王一猛的案子该怎么判呢?”胡亥换了种更直接的语言,又道:“是杀了还是放了?是捉了关几年还是关到老?亦或者要表彰他呢?” 嬴嫣第一个起身,义愤填膺道:“他杀了四个人,当然要杀人偿命。他父亲死了,凶手只被判了七年,这姓王的不服气,应该再去告他呀!怎么能自己把四个人都杀了呢?” 胡亥道:“你说得很对。可是这王一猛上告过多次,都没有回信。他本是不识字的,状子都是找人代写的。最后无法才离家去习武了。” “为什么会没有回信呢?县长不管事儿吗?”嬴嫣疑惑又气愤道。 胡亥“唔”了一声,道:“原因有很多种,可能是当年的县长的确不管事儿。也可能是王一猛找人写的状子,里面内容写错了。十年一过,又经战乱,已无法查证。” 嬴嫣气得踢了一脚案几,低声怒道:“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可气死我啦!” 胡亥安抚得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看向剩下的众皇孙。 嬴祺与嬴祯死死低着头,生怕被看到。 嬴祚第二个起身,道:“王一猛杀人犯了国法,按律当斩。但他是为父亲报仇,是个大孝子,死后应该表彰。” 嬴嫣“啊”了一声,“这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 以嬴祚的年纪阅历,能想出这样看似两者兼得的法子来,已是不易。 胡亥淡声道:“不错。还有谁有法子?” 嬴祚满以为会被夸奖,谁知被这样轻轻放过了,他有点失望得坐下去。 嬴祺与嬴祯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拓曼?”胡亥鼓励性得望向了一直安静听着的拓曼。 拓曼起身,显是早已想好了,脆生生道:“孔子曾说过,‘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又曾说‘居父母之仇,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父仇不共戴天,王一猛若不杀仇人,如何立于天地间?我认为应该放了他。” 父仇不共戴天。 望着拓曼黑嗔嗔的眼睛,想到单于冒顿之死,胡亥竟然心中一紧。 第241章 “书读得不错。”胡亥勉励了拓曼一句, 未置臧否, 又看向后面的三位皇孙。 嬴祺和嬴祯被点到名字,不得不起来回答, 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自圆其说。 胡亥耐心听着, 格外赞了这俩胆小谨慎的孩子几句,最终看向了嬴礼。 嬴礼起身, 道:“《公羊传》有云‘父不受诛, 子复仇可也。父受诛, 子复仇,此推刃之道, 复仇不除害。’” 父亲不是被国法杀的, 儿子可以报仇。父亲是被国法杀的,儿子如果报仇,那么旁人的儿子也可以报仇, 复仇便会无穷无尽, 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不能报仇。 嬴礼说出了他的观点, “若要判定王一猛的罪责,就要看他的父亲是不是死于国法。” “王父死于民间械斗。”胡亥道:“但是王一猛认为对王父一案的判决不公。” “那就要看王父一案的判决,是按照国法, 还是有所徇私。” “是按照国法,然而律令有不足之处。” “那么王一猛依律当斩。再使廷尉完善律令。” “王一猛必须死?” “若要撼动律令,便需以命相搏。” “死后不表彰?” 嬴礼看了嬴祚一眼, 坚定道:“不能表彰。”却没有展开说。 这一段快问快答,兔起鹘落,每一个回答都代表着一次价值观的选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