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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花


起飞。

    飞机倾斜爬升,地面的楼房、车辆都缩小成一个个火柴盒,夏聆俯瞰着这座生活了八年的大城市,目光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程玄应该已经在金雀花岛落地了吧。

    她把化妆包里的胸针拿出来,吻了一下,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只小鸟的影子,它的翅膀是那样洁白。

    叁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晴好,夕阳在云里闪光。

    *

    2023年5月。

    学校的春季学期结束了,有二十天的假,夏聆制定了从北往南的旅游计划。

    她来到伦敦已经一年有余,时间过得如此快,她的语言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当然,在皇家音乐学院上课受益匪浅,拉琴的水平也大有进步,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兼职。因为她嘴甜,见人叁分笑,平时人缘很好,教授去外面参加音乐会,也乐意把她带着,还问她要不要加入某个知名交响乐团。

    夏聆还是想回国,她觉得伦敦不如A市,点外卖贵,租房也贵,而且地铁票竟敢收那么多英镑,充分体现了资本主义的劣根性。她现在是公费交流,要是一年后留在这边工作,就得自己交一大堆费用了,而她A市的房子还没还完贷款。

    平时为了省钱,她没怎么出去玩过,就圣诞节那会儿坐火车去了巴斯和巨石阵。论起风景来,南部真没什么好看的,人文景观也就那几类,去过个西敏寺,再去其他教堂修道院,就跟看了有声电影再看默片似的,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这次抢到了7.99英镑的瑞安航空机票,很划算,卢顿机场飞爱丁堡。

    虽然机票便宜,可住宿比伦敦也便宜不了多少,订了个有独卫的青旅,叁个晚上两百多欧不含早餐,退房时床单被罩还要自己扯下来,方便员工打扫。

    ……性价比极低。

    而且航司只能带一个包,登机箱要加钱。

    夏聆是不会让资本家多赚一分钱的,只挎了个容量极大的民工包,在登机口的洗手间提前接了半杯自来水,上飞机后问空姐要了半杯热水,用一个保温杯从伦敦撑到爱丁堡。

    谷歌地图不给力,夏天全城都在维修,公交改线。所以她顺理成章坐过了站,在路边买了个阿拉伯肉夹馍填肚子,靠两只脚走到了青旅。

    这旅馆隔音极差,隔壁不停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又叫又闹的噪音,她敲门表示抗议,结果父母也不管。

    作为有素质的青年,她很想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和没素质的家庭来个中门对狙。

    洗完澡上床,收到同学的信息,是个英国小帅哥,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饭,他想学中文。

    夏聆心里门儿清,就是想泡她,不过对方态度挺好的,长得也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拒了。

    总是觉得这些男人都少了什么……

    可能是少了几根呆毛吧?缺了点意思。

    反正就是不想处朋友了。

    她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发了会儿呆。

    苏格兰地区昼夜温差大,白天顶着太阳走路汗流浃背,晚上一丝丝凉气往皮肤里钻,此时隔壁的噪音总算停了,屋子里愈发冷清。

    快到十点钟,太阳从西边沉下去,窗外是一片黑黢黢的寂静。空旷的马路上没有行人,几只乌鸦在电线杆上站着,像五线谱上休眠的音符。

    孤寂感就在这时不可阻挡地蔓延上来,哪怕生活已经被安排得如此紧凑,她也还是会想起那只与她隔了半个地球的小鸟。

    天涯海角。

    夏聆默念着这个词,点开手机里收藏的油管视频。

    元旦后发布的乐队专辑销量很好,在网上小火了一把,有粉丝剪辑了里面的单曲放上来。

    第一首歌与专辑同名,是德国文艺复兴时的民谣,《死神与他的箭》。

    点开播放,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抱着吉他,眉宇舒展,面容明朗平和。

    那个时代的歌曲总是带着苦难的气息,长笛秋风般吹散战场上弥漫的血腥味,提琴如铿锵的马蹄在广袤的荒野飞驰而过,手风琴和鼓点模拟行军的步伐,在昏黑的天幕下惊动了森林里蛰伏的野兽。

    【生命渐行渐远,

    如风中的烟,

    没有血肉可以逃离。

    不论财产或宝物,

    与死同行时皆无处安放:

    你必须独自和他离去。】

    德语唱腔显出一种跨世纪的苍凉,仿佛死神就举着收割生命的镰刀,站在屏幕前。她凝视着程玄,他拨着吉他,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扰乱他的心弦,双目低垂的神态显出一种耶稣式的悲悯。

    他唱得忧伤而温柔,她相信世界上再没有另一个人,能像他这样,把冷峻严酷的曲调变得美好起来。

    他说他生来就是个胆小的比卡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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