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元虢干笑着赶忙去拿出两只藏在书桌下的酒杯,拿袖子擦了擦,一人一只,生怕棠溪剑仙就这么把酒给顺手牵羊走了,嘴上念叨着:“我这不是怕喝酒误事,若是耽误了卢大人的兵部军机大事,我可吃罪不起。不过方才灵光乍现,卢大人剑法超群,想必酒量也不差,喝一两杯酒应该没问题,来来来,咱们小酌一番,小酌,小酌即可。” 卢白颉直截了当席地而坐,元虢在屁股底下搁了一叠书,前者一饮而尽杯中酒,后者眯起眼陶然慢饮。 卢白颉微笑道:“咱俩说点醉话?” 元虢瞥了眼屋门,兴许是记起了卢尚书是位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于是收回视线,点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卢某来的路上,有些明白了,有些还是想不明白。” “你我起身即忘,不传六耳的醉话?” “醉话。” “兵部掌握了许多五部无法得知的隐秘,卢白颉你想明白了首辅大人跟桓老爷子这对同门师兄弟的分歧,不难。想不明白的事情,是为何桓老爷子不在双方任何一座府邸书房内商量妥当,为何要在庙堂上公然对峙,是吧?” “嗯。” “之所以想不明白,是因为你还知道很多人误以为今日朝会,似乎显露出一个迹象,曾经的永徽年二十余载,除了陛下,首辅大人的目中无人,终于在祥符元年,迅速走下坡路了,曾经的如日中天,也是时候要渐垂西方。但是,这是个荒唐至极的假象,你我心知肚明。张庐这么多年自毁院墙,把学识冠绝永徽的赵右龄摒弃,把老成持重的韩林舍弃,当然我元虢不思进取一事无成,自然更是被早早丢掉,到头来只扶持了一个似乎不具备宰辅器格的王雄贵,甚至连翰林院也都一并扫地出门,施舍给了殷茂春,为什么?首辅大人在想什么?很简单,离阳朝廷,张首辅从不觉得有人是他的政敌,只要他站在朝堂上,有句诗说得好啊,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能出声的,二十年中,只有一人而已。这以后,若是万一这个人先死,张首辅后死,那么一个都没有了。” “明白了。” 屋内陷入寂静无语的境地。 元虢隐约泪眼朦胧,干脆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酒,问道:“你真的明白?” 元虢自问自答,“你不明白!” 卢白颉叹息一声,一言不发,起身离去,帮着掩上门。 独坐屋内的元虢哭哭笑笑,喝酒不多的尚书大人竟是醉后失态一般,“你不明白的,元虢的恩师,咱们的首辅大人,一旦西楚战事失利,目光如炬的首辅赢了面子,却彻底输了庙堂,当以大度著称于世的皇帝陛下也不再容忍,便是首辅大人真正开始日暮西山,所以今日朝会,他这是在给桓老爷子谋求退路,给自己逼上死路啊!” 元虢后仰倒去,惜酒如命的礼部尚书丢掉酒壶,泣不成声,“我辈书生,何惧一死,可恩师你为何偏偏是这般凄惨的死法?” ———— 张巨鹿今日故意让自己无所事事,也不去想事,这才有机会去心动已久的一座老字号酒楼,喝了小半壶陈酿老酒,可似乎也没有桓温他们说的那般美味。因为没有脱下朝服,首辅大人的大驾光临,让酒楼这边既是蓬荜生辉又个个战战兢兢,远远看着首辅大人,只要这位老人手中的筷子夹菜略慢了些,好像都觉得是自己马上就要被拉出去砍头。委实是首辅大人在京城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不似其他殿阁重臣六部领袖,各自有各自的脾性嗜好,终归有常去的清静地儿,可张首辅不一样,永远是只出现于尚书令府邸跟皇宫两个地方。所以这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去,但是没有一个好事之徒就算得到确切的小道消息,胆敢跑来凑热闹,这恐怕就是张巨鹿真正恐怖的地方了。京城第一公子哥,王雄贵的幼子王远燃,自称跟北凉世子殿下公然叫板的爷们,自打少年时代有幸跟随父亲去张府拜年过一次,不过是被首辅大人淡然瞥了眼,那以后就打死也不去张府了。在春秋中建功立业的大将军赵隗杨慎杏,他们的后辈算是离阳最精贵的将种子弟,一样是二三十年间就没见过这位百官之首几面,不是什么耗子见猫,根本就是耗子见虎,给人感觉就是见一面就得掉块肉。哪怕是昔日最有希望的大皇子赵武,惹上了首辅大人的宝贝闺女,照样吃不了兜着走,都不用张巨鹿说出口一个字。根正苗纯的皇子尚且如此,与当今天子这一脉疏远的皇亲国戚,当初本就是被张巨鹿初掌大权就给往死里打压的那拨可怜人,一直敢怒不敢言。 这个很容易的的确确在逐渐衰老,但是始终让人忘却岁数的老人,不贪钱财,不好美色,不喜珍馐,不尚清谈,不崇佛道,不传诗作,所有有心之人都在等他自己犯错,可是他没有。 他就那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来往于府邸皇宫,枯燥乏味,并且无懈可击。整整二十年,再没有谁能够被称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