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双指拈棋始终不落于棋盘上的黄龙士不再言语,盐、米饭和萝卜早已吃得一干二净。 范长后轻声道:“张巨鹿有九死了。” 黄龙士低头看着棋局笑问道:“都说九死一生,你觉得碧眼儿还有那一线生机吗?” 范长后摇头道:“众人要他死,他又不想生,如何能活?” 黄龙士把那枚白棋敲在东北棋盘一处,而且还重新正了正位置,范长后十分惊奇,师父与自己对弈,向来落子如飞,更不要说刻意去摆正已经落子的棋子位置了。因为黄龙士说过落子即生根,世事从来如此无情,世上就算有长生丹,也不可能有后悔药。这让原本对棋局没了兴致的范长后重新生出好奇,仔细看去,在这位翻十段专心致志找寻答案的时候,黄龙士弯腰伸手从棋盒中抓起一枚黑棋,望向棋盘上偏西的位置,握棋子的两根手指在那里画了个一圈,淡然道:“先前你看我一气呵成摆成这副棋局,别看此地貌似大战正酣,黑白双方对杀极其巨力,但其实很可笑,很有可能无关大局。” 跟黄龙士面对面而坐的范长后心头一跳,俯瞰棋局,接连问道:“是离阳北莽对峙局?!这里是北凉?北凉拥有三十万铁骑,怎么可能无关大局?师父,我真的想不通,可以帮徒儿解惑吗?” 黄龙士将那枚黑棋丢回棋盒,笑道:“你一个范十段怎能猜到北莽太平令的下一步。别费脑子了,给你一百年也想不出来的。下棋能有你这份功力,差不多可以了,以后就想着怎么在新朝局中搏取功名吧。棋力越高,为人越虚啊。” 范长后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己的师父。 黄龙士笑道:“说的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师父和那位北莽帝师不在其中。” 范长后问道:“那西楚曹长卿?” 黄龙士笑道:“一半一半。知其不可而为之,他啊,就是个傻子。曹长卿整个后半辈子,其实都在争一口气,毫无意义。” 远处传来呵一声。 似乎是在嘲笑这老头儿胡吹牛皮指点天下,黄龙士有些尴尬,范长后看到师父吃瘪,则想笑不敢笑。 黄龙士站起身,走到还在那儿翻书的小姑娘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很心疼地叹息道:“闺女啊,以后别找那铜人的麻烦了,你杀不掉的。” 老人拿起一本书,走向正是被齐玄帧一把丢到广陵道此地的北莽铜人师祖身边坐下,但是很快被呵呵姑娘挤在两人中间,黄龙士不得不往边上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掌放在书本上,感受着日光残留的温暖,说道:“我年轻时候去斩魔台拜访过齐玄帧,那位大真人说了句自己提笔写书,不如清风翻书人看书。我黄龙士是不信也不答应的。否则这一遭,就白走了。” 铜人师祖一言不发。 黄龙士转头问道:“还有多久?” 铜人师祖依旧双目无神望向正前方。 求恕阁的这一方天井,重归寂静无声。 一日复一日,全天下终于都知道当朝首辅张巨鹿死了,死在狱中。 那时候,世人才记起一个该死却不死的老王八,好像很早以前就送给当时如日中天的首辅大人一句晦气谶语。 “难过除夕”。 那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好像大魔头黄三甲所有的断言,都一一应验了。 除夕,月穷岁尽,故而与新春首尾相连。 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 祥符元年的除夕夜,杏子巷不论老幼都在燃灯守夜迎新年,范家也是如此。 宽心阁前,铜人师祖站在天井中央,举头望天。 小姑娘和范长后坐在石阶上。 小姑娘板着脸。 范长后则是像个孩子低头哽咽。 白天里,师父破天荒耐心跟他说了许多事情许多道理,说了几位仍然在世大幕僚的各自谋划布局,说了离阳太子赵篆和燕敕王世子赵篆的优劣,说了他应当如何策应小师弟陆诩,如何在几大股势力的血腥绞杀中脱颖而出,甚至连如何功成身退都说与他听了。最后师父跟他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是后世史书上给他范长后的一句盖棺定论:范长后,喜功名,擅权术,文采斐然,内酷烈而外温和,离阳中兴六臣之一,善终,谥文贞。 阁内,独占春秋三甲的老人手持一盏油灯,安静走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灯芯渐燃渐短,随着新春将至,灯芯越短。 灯火飘摇,就要熄灭。 黄龙士走到窗口,望向夜空,笑容洒脱,呢喃低语道:“很高兴遇见你们,叶白夔,徐骁,张巨鹿,元本溪,李义山,赵长陵,顾剑棠,纳兰右慈,桓温,齐阳龙,曹长卿,李当心。” 老人举起那盏油灯,“敬你们,敬春秋,敬你们的金戈铁马,敬你们的写意风流!” 老人打开窗户,将油尽灯枯的那盏油灯随手丢出窗外,哈哈大笑道:“我这一生,何其壮哉!”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