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飘起小雨。 城西河童巷里,老仆蹲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瞪眼瞧着面前被拆得干干净净的一片平地。 蹲了半个月牢狱,他身上还是入狱时那身单秋衣。 有邻居同情地递来一件夹衣,比划着和老仆说:“官府把你家主人两间旧宅都拆了!别在雨里蹲着了,去寻个遮雨地界歇歇!衣裳穿起来,冻着了可不好。” 秋雨淅淅沥沥,穿着夹衣的老仆依旧蹲在旧宅消失的门口。路过的邻居们纷纷叹息。 入夜了。老仆还是动也不动地蹲在原处。 一俩不起眼的朴素马车拐进河童巷口。 质地寻常的黑布鞋从马车踩落地面,走过几道水洼,停在老仆面前。 “老友,别来无恙。” 声音稳重亲和,听着也有五十来岁了。来人的嗓音分明不大,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老仆却应声抬头。 泛白翳的浑浊眼睛往上翻,老仆蹲在地上,冷冷道,“你还没死?” 雨中撑伞的郑相含笑打量几眼“老友”:“你都好好活着,我为何会死。” 逐渐大起来的秋雨声响,遮蔽了小巷暗处的对话。 * 八月二十二这天的天气不大好。 秋雨下了整夜,早晨起来时落叶满地,头顶还飘着小雨。 蒙蒙亮的天光里,晏容时站在小院门边,仔细地询问昨日应家人和雁二郎在街边相遇的对话。 “所以他知道应家今早出京回老家。昨天话说了一半没说完,你抽身便走,他也未追赶。” 应小满回想起来还挺诧异。“难得没见他死缠烂打。我骂了他两句,拨开禁军就走,他倒也不追。兴许他在手下面前要脸?” 晏容时淡定说:“他打定主意要跟着你出城了。” 应小满:“……啊?!” “不妨事。让他送你一程也好。” 晏家马车在官衙门口等候,箱笼行李装得差不多了。晏容时抱着睡眼惺忪的阿织,撑起雨伞,和应小满并肩往官衙大门方向缓行。 “至少有一点考虑,我和雁二郎是一致的。” “就是绝不让你出事,绝不让你家里出事。” 话虽这么说,应小满心里还是觉得,应家回趟老家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有雁二郎在后头缀着,谁知道会出什么乌糟事。 临别在即,应小满自己一颗心也是揪着的。 “七郎,我们在前头慢慢地走。但再慢的脚程,九月底总该到家了。你真的会在后头快马追上我们么?你真的在京城不会出事?” 晏容时答得简短而有力:“不会出事。会追上你们。” 义母抱过阿织,应小满搀扶他们上了车。 轮到她自己上车时,纤长的手扶住车门,帘子落下的前夕,在京城街头呼啸的秋风细雨里,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借着那短暂光亮缝隙,侧身回望。 头顶的帘子始终没有落下。木门边那道透光的缝隙始终留着。 晏容时的手搭在布帘高处,同样深深地望来。 在离别关头,覆盖于表面的一层淡定从容终于裂开细小缝隙,平日挂在唇边的微笑已不见,此刻他的眼神浓烈而压抑,带着许多难以当众吐露的情愫,口中却只唤她的名字:“小满。” 话音还没落地,应小满已经跳下了马车。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