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妤心中一震,这神祠,竟有玄机。 她看向昀凰,昀凰的神色也似笼上一缕夜雾,莫测而微凉,不同于素日安然。 见着灯光从门内透出的刹那,昀凰心头蓦地转过他方才的问话,霎时心口似有只手拧了一拧。他在身侧,稳稳携了她的手,掌心温暖,携她走上神祠前石阶。 他带她来此,是要见谁? 商妤随着帝后步入门内,身后的神祠大门又徐徐掩上。 一名执灯人,却阻住她的脚步。 商妤愕然,抬首望向皇上,皇上略侧首,下颌点了一点。 昀凰觉察了,方欲出声之际,他的手,将她紧了紧。 是什么样的隐秘,连商妤也要被遣开。 执灯人在前,脚步轻微无声近乎魅影,一点光亮幽幽,引着帝后步入曲径缦回的静室,掩门退避。静室广而深,明烛摇曳,只设一香案一蒲团。月光漫透长窗,窗纸上树影婆娑。香火之气缭缭沉沉,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滴水声,在深夜的檐廊外,泠泠成空响。 他一声不发,握了她的手,驻足香案前,抬目注视案上那尊高不及尺的木雕神像。 幽暗灯下,看不清那是什么神灵,只见形态绰约,高髻广袖,依稀是尊女像。 他携了她走近到两步开外,昀凰凝目细细看去,蓦地,身子一颤。 这神像雕作精细,娥眉连娟,凤目微扬,宛然肖似……肖似,母妃的容颜。 昀凰陡觉窒息,膝间又沉又软,再也立足不住,跪倒在地。 他以帝王之身,也陪她屈膝跪在了冰凉的地上。 她身子颤抖得厉害,他心痛无言,只将手覆在她瘦削肩背。她一言不发,叩首拜了下去,一叩再叩三叩,额头触地有声,每一触都似沉沉槌击在他心头。 昀凰以额触地,心底唤了一声声“母妃”,不能宣诸于声,只怕一张口便成破碎凄厉,一抬眸便是悲泪难止。额头叩在冷硬地上已不觉痛,闭了眼,仿佛有母妃温柔目光从天上俯视着,在看着她,听着她,一如往日。母妃疯癫不知世事,却在每一个注目,每一刻相伴间,懂得彼此的悲喜冷暖。 如今,母妃你去了何方,你那里可安好,或是也在身受煎熬? 你那里可有冷,可有饥,可有孤寂? 昀凰不知道自己伏跪在地有多久,直至被他扶起,身子一阵阵发麻。 她不再发颤,眼中无泪,手冰凉得沁骨,他默然将她拥入怀中。 她倚在他胸前,语声空冷,“是谁做了这尊神像?” 他坚实胸膛下的心跳声,沉而缓,一如他的语声,“当年驿馆之变,昀凰,你早已知道底细,我也从未想过瞒你。” 昀凰闭上了眼,血脉为之凝固,冷意从指尖蔓延上升,如被冰封。 两年来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如芒如刺,梗在彼此之间——亲手拥立他登基的生身之父,正是害死她母妃的直接凶手。这无从宽恕的恨,血脉相系的仇,纵然是夫妻是盟友,又当如何自处。 母妃遇害的真相,早已经由沈觉传递到了昭阳宫,那个始作俑者,有意为之,有意要在帝后之间植下磨灭不去的怨隙。这真凶的名字,血淋淋刻在昀凰心头,却从不曾宣诸于口。清醒如昀凰,自是知道,这话一旦说了出来,便是大逆大凶,便是无从挽回。 “这便是天家。”他知晓她心中所想,脸上也有了悲凉,覆了霜色,“亲姻血缘皆是奢谈,谁死谁手,细数来都是那几个姓氏。” “不错,流的都是一家之血。”昀凰惨然笑,眼前恍惚,又掠过幼时在辛夷宫白玉莲花纹宫砖上泅漫的血红蜿蜒,流在地上的血,和她的血是一样的,而那个龙椅上的杀人者,何尝不也流着一样的血。 天子家的生杀,不过是青史丹书,一笔带过。 尚尧沉声道,“雕这神像的人,是当日奉命袭杀驿馆的刺客首领,邱嵘,曾是姚湛之手下副将。事后……诚王要将邱嵘灭口,姚湛之不忍,透露消息让邱嵘远走高飞。邱嵘逃到佑州,仍被杀手追到。杀手以为除去了邱嵘,回京复命。真正的邱嵘,从那一天便避入此间,一步不曾外出。” 昀凰目光深垂,凉薄笑意,在眉睫间一闪而没——好一出黄雀在后,诚王府的刺客以为捕杀邱嵘得手,背后的黄雀却将人不着痕迹地带走,隐秘安置起来。诚王将禁军大将姚湛之拖下水,诱其出手杀人,好与中宫结下仇怨,有了把柄为诚王所控,说到底,算计的还是尚尧,还是诚王自己的亲生骨血。为父者不仁,也就怨不得,为人子的不敬。他算计尚尧,尚尧自也防着他。 防得这般缜密,这般心机重重。 心口似有绵密细针抽出一线,抽出昀凰久已不愿回想的刹那——她与他反目之时,他说,时局两难。 帝位初登,至亲亦成至敌,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