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马萧娘颇为反感,道:“我还有事,你们去罢。” 章徵便拉着马萧娘的手走了,两人说说笑笑,丝毫不把白甲的死放在心上。 晚词以前不懂,为何明知院里人家大多无情,这些男子还上赶着追欢买笑?后来她明白了,各取所需罢了。真情未必费钱,却很费心,并非人人都稀罕。 她看了看章衡,目光又回到书吏记下的口供上,看完吩咐一名公差去找芙蓉院的鸨母,要方氏的恩客名单。章衡回了值房,晚词也回去勾当了些公事,天一发晚了。 彭主事和四名书吏早已回家,晚词熄了灯,锁上门,抱着手炉往轿厅走去。官吏们大多回家了,整个衙门静悄悄的。绀碧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圆月,像一滴饱满的鲛人泪。晚词莫名想到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拐过弯,一人走在她前面,孤行茕茕,形影相吊。 晚词忽然叫他一声,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清润的脸庞在月下流光。 晚词攥紧手炉,上前道:“今日叫大人难做,卑职心上过意不去。恁般良夜,想请大人小酌几杯,不知大人赏光否?” 章衡怡然道:“少贞美意,岂忍辜负?那便去丰乐楼罢。” 两人乘轿来到丰乐楼,在阁子里坐下,点了几样菜,一大壶天台红。两边的阁子里都有人唱曲儿,一个唱的是花花阿姐爱风光,一个唱的是唤起凌波仙人梦,下里巴人,阳春白雪,在他们这间交融。 晚词发现这个被自己打上封印的地方其实并没有那么刺心,就像对面这个她曾经不愿提起的人,错失多年后重逢,还能把酒言欢,一如往昔,他不知她是女儿身,他不知她就是赵晚词。 章衡吃了几杯,支颐望着窗外,道:“还记得赵琴么?” 晚词心中一震,简直怀疑他有什么偷窥人心的法术,警惕地看了看他,点头道:“记得,前任国子监祭酒的侄儿,大人的同窗。” 章衡低声道:“其实她是个姑娘家,女扮男装进国子监读书,才压众生,胆大非常。我那时年少懵懂,一直当她是儿郎。日常相处,她姑娘家心性难免,我却嫌她矫情造作,处处针对她。雨天她没带雨具,我也不让给她,看她生气,我便高兴。后来想一想,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丝竹肉声嘈杂,耳朵却自发地把他说的每个字筛出来,让主人听得真切。 年少贪玩,瞒他那么久,就是想听他说这话。而今终于如愿,却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晚词睁大眼睛,尽力作出惊奇的神情,道:“原来赵琴是位才女,其间隐情想必鲜为人知。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章衡斟了杯酒,道:“我不能告诉你。” 晚词眉梢低垂,适当地流露出一点遗憾,又问:“那她现在怎样了?” 章衡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神情感伤,道:“去年便过世了。” 晚词轻叹了声气,一时没有说话。 门生与朋友不同,前者利益牵绊更多,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话不能对朋友说,却能对门生说。她想这些话一定憋在章衡心里许久了,今晚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倾诉,并不觉得奇怪。 沉默中,伙计端上来最后一道菜,糖醋鲤鱼。 晚词看着那块鱼鳃肉,道:“大人至今未娶,是因为那位赵小姐么?” 章衡瞥她一眼,笑了起来,道:“哪有什么赵小姐,呆子,我骗你玩呢。” 晚词愕然,须臾跟着笑起来,越笑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多希望他能放下,娶妻生子,生活美满,又怕他放下,留自己一人活在遗憾中。她不晓得这两相矛盾的愿力哪股更强,就像她不晓得自己现在是高兴还是难受。 吃到一更时分,结账下楼,伙计提着一壶开水上来,晚词魂不守舍,险些撞上去。 章衡拉住她,道:“小心。” 晚词道声谢,眼看着这个男人,她是该小心了。对赵小姐念念不忘的他,未必能接受她诈死的真相。就算他能接受,他们也没有未来。 两人在酒楼门前分手,她曲曲折折的心思,章衡略知一二,今夜看似说笑,实则有意,是诉衷情,也是撩拨。 隔壁唱的是唤起凌波仙人梦,他唱的是唤起姮娥鸳鸯梦。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