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太子一袭玄色肩袖蟠龙袍携风踅入,便抬头问:“北方仗打到哪了?老七那边可有动作?” 这好像成了他们父子二个后来的相处方式,见面并无多余别的话,只是这么问着。 楚邹叩首答:“已在北广宁府附近,一场大雪过后,怕是不日便要南攻,事不宜迟,儿臣恳请圣驾移至南京以为安妥!” 楚昂没应,那笔展的龙袍掩映在光影中,勾勒着几分悲凉。想起楚邯,这个三岁前也曾被宠爱过的儿子,还有十二岁时穿着短了一截的袍服,苍白俊净地跪在自己前面说“罪子”,那般的伏低和卑顺,触动他内心的不忍。却原来也是恨自己的。 楚昂沉声道:“京都乃先-祖留下的基业,皇帝是为百姓脊梁,这个时候朕若弃城走了,又置列祖列宗、宗庙牌位于何地?你母后和九弟的也在这里,朕走不得。” 这是父子二个,在小九自缢后的第一次提及。他没爱过江锦秀,只是在孙香宁走了之后,贪恋了她给予自己带来的包容与岁月安宁。那不是爱,只是他的自我迷惑。但那些后来也是假的。 楚昂问:“国库还剩下多少银两?” 楚邹凤目闪了闪,捺下情愫:“东宫大婚与重建拨了六百万倆,尔后瘟疫赈灾用去三百多万倆,北面军需上又拿去四百万,眼下只余二百万不足。儿臣现下可调用的兵马,有山西、甘肃六万,西蜀三万,江南两万,然军队疾行,马匹、军饷与药材尚且急缺,通通算下来至少还须千余、两千万倆不等。” 如此庞然的数目,是近三朝的皇帝都难以凑齐的。天灾**不断,今年的勉为其难应付了,明年又继续勉为其难,若非太子前二年整顿,只怕是这剩下的两百万倆也早已空却。 “二百年基业毁于朕之手也。”楚昂沉重地闭上眼帘,这时候体会到了隆丰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楚邹凝着光影中他清瘦下去的冷隽脸庞,蠕了蠕嘴角,本来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数日后,西蜀有不具名商人捐献朝廷二千万倆,又另有云越商人捐献皇粮十万石。不晓得是谁,又听说两人或为同一人,似乎姓“邪”又或姓“谢”,年轻还算年轻,就是没人见过真面目,只知道甚有钱。如此掀起一拨匡扶龙脉的大义风潮,一时间百姓上下热血激扬,纷纷慷慨解囊。 这算是一笔雪中送炭、扭转乾坤的钱粮了。 从十一月开始,因着四海奋起的护国士气,与接连充盈的后方供应,北方的战事逐渐开始反扑。到次年三月春的时候,就已经打到了先前被夺回的十座城池边上。而京城的瘟疫,并着周边几个被牵累的州县,也都在封城、洒醋与施药的层层治理之下,得到了有效控制。 成-祖皇帝迁都北京,是为军事要塞之前线也,在敌军铁骑危及岭外之时,皇上与太子没有弃民而去,而是力挽狂澜,却叫百姓俯首帖耳感激涕零。 四月的天,雪-白的梨花闪闪簇簇挂满枝头,掩映着奉先殿额的宝蓝色宫牌。楚邹牵着两个小世子,和陆梨从墙根下走过。那衣缕蹁跹,男儿英俊美人娇媚,叫宫人们看见了,纷纷搭腕勾头敬畏恭迎—— “太子爷千岁。” “太子妃娘娘千岁。” …… “嘻~” 傍晚的内右门下悄静无人,四岁的楚忻左右探了探,小皂靴便一步跨进遵义门里。 爹娘带着弟妹去拜祖了,这会儿没人管的他可悠闲,一截干净无尘的甬道,走到养心门门口,便望见两只憨傻的黄狮子。他可不知道这铜兽的巍峨,瞅着龇牙瞪眼的,他就走过去,负手在跟前转了两圈:“我父王是皇太子,按制见了我你该屈膝行跪礼。可你不会说话,今儿我就放你一马。” 狮子昂着脑袋也不理他,春天的叶子掉落在前爪子上,楚忻替它捏起来,这便又拐去了门里头。 养心殿内静悄悄的,看到那个皇帝爷爷一个人在躺椅上装雕塑。他便自己去台基下看仙鹤,摸乌龟,又溜去御案后的龙椅那里,仰头看上方金龙的藻井,忽而嘁嘁地绕着跑起来。 这个殿里每个装饰与摆设都叫他充满新奇,他跑得快,那龙好像也转得快,转着转着眼前就都是明黄的金色了。忽儿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