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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春 第21节


颠簸晕眩,裴时行备下的当真是新漉的缥醪酒,甘美生津,酒味淡薄。

    却不料这一星半点的酒味都逃不过元承晚的鼻子。

    “裴时行,你今日饮过酒?”

    日华西收,她用过哺食便于庭中散步。

    不知是否因孕中愈发敏感,几乎在裴时行下值归来,凑上前的一瞬,她便自他的袖间嗅到酒味儿。

    他素来自持,且今日并非休沐日。

    官员若于朝参视事期间聚众宴饮,乃有违大周律令的不法之举。

    裴时行闻言,视线轻轻落在长公主挺翘精致的琼鼻,此刻微微皱起,似颇有嫌弃。

    竟比狸奴的鼻子更灵,男人眼中闪过笑意。

    他坦言道:“是臣失礼,臣今晨的确为桑尚书与卢左丞以酒饯行。”

    上京权贵朱门间自来藏不住秘密,长公主自然也对近来愈演愈烈的修法风声有所耳闻。

    欲修法革新,自然要有司亲入民间走访察验。

    不过皇兄此番派遣的人竟是桑尚书。

    长公主眼中一亮:“你今日竟见过桑尚书,她近来可还安好?”

    桑仲玉当年连中三元,年轻女郎的才名令整个大周瞩目,折桂次年被起为国子监少师,后又擢入上书房训谕皇子皇女。

    元承晚至今难忘桑少师一身朱袍执卷,女状元的眉宇间是遮不住的从容风采。

    她自幼便无亲近的女性尊长伴在身旁,见了桑少师只觉惊艳又可亲,逢她上课更是眼神也不错一分。

    前所未有的专注。

    桑仲玉的行止言声便就此在无意间作了长公主幼时的规训范本。

    想来彼时的自个儿还曾缠着傅姆要做一模一样的袍子来穿。

    裴时行不意她竟也对桑仲玉如此推崇,难免有逢知音的惊喜之感:“桑尚书体泰安康,殿下大可安心。”

    不过既为知音,裴时行亦想趁此良机从旁谏言。

    长公主什么都好,偏终日耽于游乐,沉溺丝竹一事令裴时行颇觉不过眼。

    唯求贵主可以修养身心,稍稍将眼神自浮俗喧闹的金玉丝竹中往回挪一挪。

    最要紧便是能如桑尚书一般目下无尘,对男子不假辞色,将外头那些浮花浪蕊统统视作粪土才好。

    他斟酌出言:“殿下既慕桑尚书林下风致,盍不如由臣为殿下萃集文篇,殿下亦可于字墨行句中同贤良雅士神交。”

    元承晚心下了然。

    纵然这段时日涎皮赖脸对着她百般纠缠,裴时行也还是向前那个裴时行。

    那个对她看不上眼,素来嫌她行事轻浮的上京谪仙郎君。

    或许他难忘与她春宵一度的滋味是真,可难容她的做派却是更真。

    如今更是妄图训诫她、改变她。

    元承晚知他素来美名颇多,传的最盛的便是谪仙之称。

    只是太上忘情,身在九霄清寒之处,当是早已对世人寂然不动念。

    若裴时行当真是谪仙人,两眼空空,又怎会望见她,又何必牵情于她一介俗人身上?

    可见这人恁是虚伪。

    长公主心念千转,语调讽刺:“裴大人少年登第,自然不知如本宫这等顽劣之材,腐朽粗钝,才俊丽嘉望上一眼都是要被灼了眼的。”

    “本宫也一样,一望那满纸圣贤言,便觉头疼。”

    她心头忽有无名火起,为这过往的种种。

    遂遽然回身道:“尔等端坐祭台之上自己披红戴绿便是,又何必高高在上来俯视众生,何必驳斥在泥塘打滚儿曳尾的野牛?”

    “卿何必多事?”

    裴时行被那双妙目望住。

    洞然明正,仿佛照见澄明秋水。

    秋水若共长天一色,本该是灵禽振翅奋羽、自由自在扬于天际的大好时际。

    可是面前这双眼却空空,只照出他的无措模样。

    他想说自己并不曾俯视于她。

    可那双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男人一瞬怔楞。

    正待去寻,却不见踪影。

    她的话中亦似乎含了深意,可他此刻却也推敲不出。

    裴时行不曾畏惧过君王怒火,向来精彩的口舌却在此刻发木:“是臣冒犯殿下。亦是臣偏狭,殿下已是很好很好,若不喜书卷,便不去看。”

    元承晚却早已收拾心绪。

    亦不稀罕他的轻哄,瞬息前的脆弱只作惊鸿一瞥。

    她并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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