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稷作势一揖,忙转身退出了宣室殿。 顺着殿前石阶拾级而下,陈稷的脸色渐渐变得暗沉。 他早该想到,这个皇帝羽翼未丰,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跟文旌翻脸的。都怪他太过鲁莽,眼瞧着这君臣两人近些日子生了些嫌隙,就以为有文章可做。 真真是太过鲁莽了。 可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赵延龄的内官一死,文旌眼瞧着是怀疑上他了,甚至还公然提审他……想到前些日子他所受的屈辱,他不禁攥紧了拳头,骨节被他勒得突起,森森泛白。 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依照文旌的个性,一定会咬住这个案子,深挖下去,直到找出赵延龄失踪的真相。若他不先下手,只怕到了最后只能做一条砧板上的鱼,连反击之力都没有了。 特别是,文旌在向魏太后示好…… 若他们摒弃前嫌,母子相认,文旌肯定不会把剑指向自己的亲生母亲,而魏太后也不会承认是她害死了赵延龄,到最后搞不好这个黑锅要由他陈稷自己来背。 权势当前,岂止是百口莫辩,恐怕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行,他绝不会任由自己陷入那种悲惨的境地。 陈稷顿下脚步,回身看向云阶之上的巍峨宫阙。 他的一线生机还是在皇帝陛下的身上。 刚才他说“魏太后是朕的嫡母,若无重大过错,是万万不能动的”。 那如果有重大过错呢? 譬如,谋害太子,证据确凿。 到时陛下为了他的大皇兄一定不会与魏太后轻易罢休,而魏太后也不会束手就擒,两宫相争,文旌夹在中间必定有他受的了,自然无暇再来找他的麻烦。 等到这案子破了,尘埃落定,不管哪一方胜出,都是人死案消,再不会牵扯到他了。 陈稷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绝对地相信魏太后和萧寺,而是留了一招后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好好想想,如何把自己摘干净。 …… 陈稷走后,赵煦命内侍关闭宫门。 他在光线暗昧的龙椅上坐着,颇为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要说你和大皇兄都是聪明人,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连自己救的是人是鬼都看不出?” 幽深的殿宇一片沉静,文旌默默从屏风后绕出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自诩聪明,又年少自傲,想不到这世上从来都是天外有天,我们聪明,可还有比我们更聪明的。” 赵煦觉得分外讽刺:“这么说,陈稷才是真正智谋无双,傲然群雄的人。” “不然呢?”文旌望向赵煦,意味深长道:“他手握一副烂牌,却走得又稳又长远,朝中几度风云变幻,他在旋涡中心却又能独善其身。每每遇险,总能逢凶化吉自圆其说,让人抓不到半分把柄,这样的人,若非他要自投罗网,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赵煦咂舌:“你这么说,那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奇谋之人。不过……”他略有些顾忌:“你觉得他真会留着魏太后谋害大皇兄的证据?不管萧寺还是魏鸢,他们可都不是好糊弄的。” 文旌道:“依照陈稷的处事风格,他会给自己留一招后手的。我们不需要多,只要一点能直指魏太后的证据,就可以以此为刃,撕开一道口子,名正言顺地对付她。” 他说这话时言语平和,无波无澜,好像静立的雪山,不掺杂一丁点世俗情感。 赵煦却有些犹豫了,他忖度良久,突然抬头道:“南弦,这事你不要管了,到此为止,朕放你暂离朝半年,等事情结束你再回来。” 文旌挑了挑眉,没说话。 赵煦喟叹道:“自从知道了你的身世,朕心里总是过不去这道坎。好像……是朕为了自己的私利在胁迫着你对付你的亲生母亲……”他见文旌要张口反驳,忙道:“朕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朕怕你将来想起来会后悔,没到最后一刻,你想象不到剑指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朕……怕你将来会怨恨朕。”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