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晚上回家了吗?”他问。 “月考卷子有问题,赶着重印,这种事不好让女老师干,”杨剪匆匆道,预备铃在他那边响了起来,“你在哪儿?” “你快去上课吧。” “你自己去温岭了?” “我没有。” “……抱歉。” “什么啊,你快去上课吧。”李白挂断了电话。 那天杨剪又打来了两次,李白没准备好,怕自己又干出什么后悔一生的事,就没有接。他发短信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杨剪就真的不再找他了。一天下来,李白骑着自行车,差不多把这小镇走遍,他想象杨剪站在每一处时的模样,也回想起很多旧事,有关杨剪在自己面前的保留——不止一五年底那一次,那人默默地来了这里,事实上杨剪经常独自一人离开北京,有时长有时短,短到李白都没发现,在外面跑剧组回来帮他把大衣送去干洗,在兜里翻到折叠的机票,才知道这人又走了一次。 那次是去贵州。 其余时候李白连目的地都搞不清楚,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有去强求,更不敢去跟踪,那都是惹人讨厌的,他明白,他只是想知道杨剪去了哪儿。 当然问过,得到的答复总是敷衍,一个拥抱,或是一句“我困了”,到后来干脆变成“和你没关系”这样的话了。 这也是大多数时候争吵发生的原因。 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杨剪定下来,不再四处跑。时间线对得上了。是从去四中工作开始。是从温岭回来,又一次见过姐姐开始。 已经有一年了啊。 可争吵似乎也没有因此而被杜绝。 李白找了家青旅住了一夜,这旅店就建在滨海大路旁边,站在房顶,可以看到崖下黝黑的水面,听到拍打的浪。一弯明月皎洁。可是太冷了,李白还是回到楼下,在客厅看一群大学生玩狼人杀,晚上他睡在上铺,天还没亮,他又起床赶大巴往台州去,下到一半就从床上掉了下来。 几个室友被吵得咕哝几嗓子,接着又是鼾声大作。 全身都疼,后背尤甚,那感觉就像被人揪住打了一顿。李白默想,我是笨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倒霉到了这个地步,艰难地爬起来,转圈走了走,做了几个简单动作,确认没有骨头断掉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十二月三十日,李白回店里看了看情况,在夜晚回到家中,他用钥匙给自己开门,却见杨剪坐在餐桌边,自己留下的那些菜还没吃完,杨剪也没做主食,就着一杯凉水慢慢地吃那盘胡萝卜炒肉。 周五了,怪不得。周五终于到了。李白踩下靴子,脱下外套,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出了远门的模样。 况且就算出了也不用跟杨剪报告,互不干涉舒服就好,这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吗?一开始不适应,可是后来他努力做到了。就像开店以前,他想去哪个剧组直接拎包走人就行,从不被过问,是他自己主动说,那好像是没有必要的——就像杨剪去贵州,去其他什么地方,也不需要对他解释。 那样好麻烦。 好重的负担。 说多了还会尴尬,破坏两人费力维持的平衡。 是不是这样? 然而杨剪却放下筷子,靠上椅背看着他:“你去了。” 李白扶着墙棱,静静地回望。 他忽然在想,那种平衡会否并未存在过,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臆想。他和杨剪都是喜欢自欺欺人的那种人吗。 杨剪又道:“罗平安都和我说了。”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哦,那时候我在飞机上,”李白垂下睫毛,笑得有点羞涩,“哥,你是不是也觉得罗平安是个大嘴巴傻叉儿?干嘛还给他当伴郎啊,别理他了。” “……”杨剪审慎地说,“你应该等我回来。” “可是你不回来,”李白低着头往厨房走去,“我等不及想去看一眼,就去了。” 在碗柜旁的抽屉里翻找,他拎出一袋速溶豆浆,一袋黑芝麻糊,拆开倒在同一只碗里。这两种东西混合冲泡在一起是杨剪喜欢的口味,他还买过一些让杨剪拿到办公室,也不知道那人喝过没有。 “我想烧点纸,但没地方卖,只有卖那种小烟花和仙女棒的,不太合适,”他缓缓倒入热水,用一只铁勺搅拌,“我只能和姐姐说对不起。我说了。说了好几遍。” “你不用说。”杨剪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是吗?”李白的手僵了一下。 “我没有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去。”隔了一条走廊,一个厕所,这声音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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