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草龟!”大爷的两眼在墨镜后面阴晴莫辨,一开口,每个字都像从鼻孔里挤出来的。 “它吃草吗?”李白走近了,在乌龟面前蹲了下去。 “吃鱼,吃螺!”大爷依旧没个好气。 “大冬天的,它应该在冬眠啊,”李白支起下巴,歪着脑袋看那龟壳,肚子黄黄的有几块黑斑,比他的脸还要大,而四只腿脚干燥地伸在壳外,无所适从似的僵硬着,也不见动弹一下,“您就不能等人睡醒了再卖。” “女儿嫁出去了,我养不了了!”大爷两脚抓地,似乎就要站起来撵人。 李白却先一步站了起来,垂首和那草龟大眼对上小眼,手指凑近了它还会张嘴,原来真是活的,“您把它卖给我吧,”他说,“支付宝成吗?” 手里竖着竹竿,龟就悬在和自己脑袋平齐的高度,一路李白都在引人注目。可惜没走多远他就走出了感情,只觉得这东西不合时宜的程度和自己有得一拼,看它太冷了,四肢被固定着也缩不回壳子里,李白就找了家便利店买了剪刀和塑料袋,把它松了绑搁进去拎着,还买了条毛巾盖在龟背上,粉色印着大草莓,龟已经完全缩回壳子,凑在一块看起来挺滑稽的。 就这样走过太古里商圈,走过使馆街的大路,走到一条河,好像叫亮马河,李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从没想过要养这老龟,只想把它放了,穿过那片灰蒙蒙的杨柳,却见河里冻了厚厚的冰。手里的塑料袋又缩了回去,他怕把它冻死饿死。 天色居然开始发暗,李白自己都饿了,他也没处捉鱼,顺导航找到一处花鸟鱼虫市场,挑最靠门的那一家走进去,把袋子打开往桌上一放,人家都以为他要给这大乌龟定做一个大缸,他却说,我送给你们吧,你们想养就养想卖就卖,免费的,我再给你们补伙食费也行。 说着他就哭了,哭得泪水横流,颜面扫地。人家都以为他和这老龟感情深厚,迫不得已才把它拱手送人,答应好好养,也没收他钱,还想把乌龟从壳子里引出来,好好跟前主告别。 李白逃跑似的走开了。 往公交车站飞奔,他用大衣袖子捂住脸,不断地想:它和我没什么感情,我哭只是因为我是个傻·逼。 但再傻·逼也不能终日以泪洗面对吧?下了公交车买了个煎饼啃,远远地,看到自家店面的招牌时,他的眼泪已经止住。 店里年纪最大的老师傅带了两个洗头的学徒,还有自己家的两个小孩,在落地窗外聚在一起,就着店里的灯光,他们玩两顶支在立架上的假发,也没有剪刀,也没有教学,其实就是小孩们在胡乱地玩,大人闲聊着,陪她们玩。 这会儿没有风吹,夕阳还剩下一点淡紫色,照在人身上真好看啊。 李白看着他们,走得更近了,和他们对上眼神,已经可以看到下一步他们慌着哈腰道歉,要把孩子赶走,要把假发收回店里。 “没事,”李白抢先说,“小朋友好不容易来一次。” 随后他就绕到一边,靠着自己的落地窗,把脸颊贴上冷冰冰的玻璃,打开了手机。 他得清醒一点。 吹了一天的冷风,哭,饥肠辘辘,狼狈沮丧得像条狗,这些都有过了,其实他已经清醒得足以去琢磨明白,自己很诚实,杨剪也没有撒谎,他们全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好好在一起”,可这件事本就是很难的,更何况,他们早就没有了美满的资格。 根源在哪儿?为什么痛苦。 因为多年以前的丧失。 因为未曾弥补的遗憾。 还有自己,自己让杨剪痛苦,这件事李白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到现在才走出这一步。因为他才刚刚意识到,或许也是自己的存在,剥夺了杨剪的自由。闭上眼睛拥抱当然也是温暖的,无法天长地久,也足以让人恋恋不舍,但喜欢一只鸟就要把它的翅膀掰下来钉成标本留在身边吗?以前或许短暂地这样想过,但现在不了。况且杨剪怎么会是鸟。李白忘不了燃烧的凤凰。 真想看它再烧一次啊。 如果是爱一个人呢? 李白准备走了,他当然想要回到杨剪身边,但总不能还是这副模样。他要去做什么?心里已经有了点数。会变成什么样子?无法回答。 选了imessage,因为可以显示已读。李白呵了口气,暖了暖僵硬的手指。待到键盘上白雾散去,他说:这几天发生的都很对不起,我好像懂了,为什么我爱一个人却不能让他快乐。毕竟只爱过一个,技术不好,你也要理解嘛。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和你见面,我放在家里的那些东西,你觉得太占地方可以扔掉,证件之类的帮我留着就行,都是不常用的,我基本上也不会回去拿。 已读。 他又说:你最担心的一直是我死掉,对吧?可以放心了,我不像以前那么幼稚,我也有你给我买的保险。如果我真的要死了,就会给你打电话的,又不是间谍特工,平时哪有那么多机会去死啊,接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