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这般年纪,又在女学里执教多年,堪称养气功夫极佳,自然不会为着甄停云复述过来的几句讽刺话而气恼。她只是顿住笔,将手上的东西往边上推了推,这才坐正了身体:“所以,你来与我说这些,是希望我替你出个气?” 甄停云却摇了摇头:“我从未因她们这些话动过气,又何来‘出气’一说?”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了。 朱先生以往也见过些来告状的学生,要么就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诉说难处;要么就是拉着许多人来做见证,把自己的委屈一桩桩的说出开,态度强硬的要学里先生给自己做主,给个交代;甚至还有哭得不能自抑,非得要先生一句句的问才肯开口的…… 还真是没有甄停云这样的。 朱先生微一挑眉,倒是有些乐了:“既如此,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顿了顿,她干脆便也不理桌案上那未写完的书稿,身子微微后倾的靠坐在椅子上,抬目去看甄停云,端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甄停云来之前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此时说起来自然也是十分的轻松:“其实,她们这些话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可气的呢?我当初考女学,一是想多学点东西,二是希望日后谈及婚嫁时还能给自己添些筹码。如今,我已订了亲,我的亲事是不会因为小姑娘间的一两句的闲言而出现变故的——甚至,因为这一门亲事,一般的人只怕也不敢在我面前说那些酸话;至于我的学习以及成绩,虽然眼下及不上他们,但也是可以看出进步的,可见用功不是没有用,花下的功夫也是有用的。” “既然她们并不曾影响我来女学的两个目的,我自然不会与她们生气,更不会和她们计较。”甄停云语声沉静,一字一句,“只是,到底是同窗一场,虽然她们待我不好,可我也不能看着她们这样犯傻………” “所以,你是想和我说这是以德报怨,是为了她们好才来与我说这事?”朱先生不禁失笑。 甄停云却是认真点头:“如今是在女学里,我与先生说这些,先生至多就是教训他们几句,这也是为了教她们知错改错。倘我一句不说,只需要纵着她们继续犯傻,她们日后必是要因此吃上大亏,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们一辈子。” 朱先生闻言,倒是微微端正了神色。 甄停云见状,便接着往下道:“其实,我也明白,以她们这般出身,想必在家时也是深受父母疼爱,从来不曾见过、经过人世艰难之处,日后嫁的必也是高门大户。只是,因她们读了几年书,自恃才高,自觉清高,反倒看不进那些俗世俗人,嫌弃脏的,讨厌恶的。可是,难道她们就一辈子不会出阁?难道就能做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才女,一辈子不理俗物?” 朱先生已是蹙起了眉头。 甄停云又看了朱先生案前的那柄团扇,露出微微的笑容,轻声补充道:“班婕妤有樊姬之德,也曾深受宠爱,最后却为秋扇见捐而叹。” 说到底,这些女学生以后都是要嫁入高门的,高门大户后院深深,这般的清高、这般的不知俗物,只怕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毕竟,才女也不能一辈子高高在上只谈学问,也是要过日子的,要相夫教子,要用到柴米油盐酱醋茶…… 所以,如果现在没人教她们,以后生活也会“教”她们,只是以后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讲分寸的教了。 当然,为表认真,甄停云额外又补充了几句:“倘她们才华过人,学问精深,我自然也不会说这些——毕竟,若她们日后能有楚夫人一般的本事,倒也不比怕什么‘秋扇见捐’,便是清高些,不食人间烟火些,肯定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可偏偏,她们穿的是绫罗绸缎,用的是珠玉首饰,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嘴里却又不屑谈及金银这等俗物;她们伤春悲秋,写诗词作歌赋,遇着真正令人悲痛的惨事却又觉得恶心,羞于出口……” “这样的人,倘若无人点醒她,就叫她这样出了女学,嫁了人,肯定是要吃个大亏的。” 甄停云直截了当,字字如珠玉,堪称是掷地有声。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