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法回转。 皇帝崩了。 山陵崩。 衣飞石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何谓山陵崩。 那就是一整个世界都坍塌成片,将自己一同埋葬其中,无处可逃的劫难。 耳畔是难听刺耳的哭声。有多少真心的,就有多少无心的。衣飞石一步步膝行往后,从龙床边上的承足退了下来,退出了那片他与皇帝多少次赤脚踏足的厚毛地衣,退出了距离皇帝最近的私帷。 保保在龙床前。 谢团儿在龙床前,谢泽在龙床前。 那是皇帝后嗣,他们合该在龙床之前,为大行皇帝的逝去痛哭。 衣飞石只能跪在内帷之外,尽量离得近一些,还得顾及身边亲王大臣的身份,不能太过僭越。 谢范在此时扶了他一把,两眼泛红地架着他:“襄国公!”理应在前。 可是,没有这个“理”。 衣飞石按住他的手,俯首一个头磕了下去:“请太后、陛下节哀。” 皇太孙的伴读李承鄞叫嚣半天无人理会,襄国公退后一个头磕下去,遵一声“太后、陛下”,群臣方才跟着上前大礼参拜,没口子地劝新君节哀。 ——大行皇帝临终之前,传旨命宝宸公主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这事儿牵扯大了去了。 皇太孙的伴读一口一个陛下,只管劝慰皇太孙,半句话不提“太后”,群臣怎么敢随意劝进?劝了新君,劝不劝新太后?劝了新太后,新君能不膈应吗?这母子二人眼看就是一场明争暗斗,就算诸大臣心里都有数了要暗搓搓地站谁的队,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显露出来。 所以,几位离得近的重臣,包括宗室王爷,全都假装不知道,跪在地上哭大行皇帝。 一直到襄国公退出来磕头,尊奉了“太后”和“陛下”,群臣才跟着纷纷参拜。 太后在前,陛下在后。 都说襄国公是大行皇帝一等一的心腹重臣,此时襄国公也丝毫不肯违逆大行皇帝遗旨。 大行皇帝要太后临朝称制辅政,襄国公就敢把太后尊奉在陛下之前。 保保恨得心头几把小刀在戳,群臣叩拜的同时,他熬了近一日几乎枯竭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眼前一片深邃干涸的黑暗,耳畔风声响起,扑地倒了下去。 李承鄞紧紧抱住他:“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在太极殿守着,闻讯立刻就冲了上来,赵云霞更是打小就照顾皇帝,十分熟悉皇帝的身体情况,原本两针下去就能让皇帝醒来,转头看见太后脸色,她默默地给写了个方子。 这种时候,还是让皇帝多休息吧。醒来也是给人添堵。 “扶陛下去偏殿。”太后吩咐道。 秦筝立刻吩咐宫监抬来软榻,欲抬新君去偏殿稍歇。 哪晓得皇帝身边服侍的几个心腹近侍抢着上前,不许太极殿的宫人接近。 打头的奴婢名叫小寺,是皇帝在东宫时从冷宫捡来的宫监,忠心得发愣,太极殿的宫人退闪不及,竟然被他当头抽了一个嘴巴子——这可是当着太后与群臣、诸王的面前! 秦筝脸都有些青了,还得后退一步,躬身让出道来。 服侍的皇帝成了先帝,他们这群奴婢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往日有多威风,今日就有多卑微。 “来人。” 谢团儿冷冷地看着保保身边的那一群“近侍”,刚才就是他们,抢着进来给保保施针喂药。 保保不信任她,信任这一群奴婢。这群奴婢,就是保保在宫中的倚仗。谢团儿原本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更不想把儿子惹急了——可是,这么多年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路见不平的谢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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