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多了椒房殿的一面之词,对于从未谋面的先帝最小的公主,心里早已勾勒出一副蛮横贵女形貌,过来临风殿前,竟忘了打听一句,宫中传遍的所谓‘刁蛮无状、谈笑杀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心里起了几分懊恼,他静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刻意冰寒的嗓音缓和了几分, “皇后娘娘并无意苛待公主。京中教养得当的儿郎,年龄合适的,门第堪配与皇家联姻的,大都在卷轴中了。公主是执卷挑选的人,并非卷轴中被挑选的人,为何如此难过?” 姜鸾不立即说话,掩面的团扇又抬高了些。轻柔动听的嗓音从扇后传过来, “谢舍人何必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京城里谁不知,你们王,卢,崔,谢四大姓,彼此门第通婚,四大姓之外的新贵高门,想要和四姓通婚,难如登天。” 娓娓动听的温软嗓音在殿里回荡着, “先帝当年花了极大的功夫,才让皇兄娶到了谢家嫂嫂。我虽然是皇家公主,但连笄礼都未行,宫里便急着替我寻驸马,显然是被圣人厌弃,想把我早早赶出宫去。在你们四姓郎君的眼里,更不是婚娶的良配了。” 说着说着,赌气似的把手中团扇往地上一扔, “我选有什么用。难不成我选了刚才那位卢家四郎,卢四郎便会同意做我的驸马?等宫里传出消息,来回掰扯几次,闹到人尽皆知,卢四郎便会突然发了头疾,风疾,随便什么急病,躲在家里称病推脱了。更有那些神通广大的,只怕连画像都不会送来我手里,直接中途找个机会便黜落了。” 姜鸾说着说着,卷翘长睫上的水光越聚越多,眼看就要落下来,她便噙着那点盈盈水光看了眼谢澜。 谢澜袍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想掏出随身的素帕递过去,把那点泪光擦去,却又心怀顾虑,迟疑着没动。 “公主。”春蛰双手捧来了一方锦帕,姜鸾指尖掂着帕角,把挂在长睫毛上的明晃晃的泪光擦去了。 谢澜默然看着,听小公主温温软软的声音带着委屈,继续和他抱怨, “真正送到我手里的,十个里头倒有六个是歪瓜裂枣,剩下四个都是不愿意尚主的。叫我如何选的出。” 谢澜自己也知道姜鸾说的是实情。 再开口时,说出的所谓安慰言辞便显得干巴巴的, “总会有钟灵俊秀的世家子弟慧眼独具,愿意尚主。公主不妨先仔细挑选一轮看看。” 姜鸾便慢吞吞起了身,打开几幅卷轴,逐个观阅了小像和生平,看完一言不发,垂下眸光,把卷轴原样合拢放回案上。 谢澜坐在旁边,看公主的表情,应该是极不满意,委屈里夹杂着伤心,眼看又要落泪。 他正感觉有些难熬,耳边却听姜鸾的声音里带点鼻音,还算平和地跟他闲聊, “我看谢舍人已经及冠了吧?家中是不是早早娶了夫人?也是四大姓的贵女?令夫人是多大年纪出嫁的呀。” 汉阳公主强忍着没哭,还和他闲聊家常,显然没有迁怒的意思。谢澜有些意外的同时,心里一动,暗想,莫非这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性? 遇到强硬的,便不顾性命的针尖对麦芒,遇到怀柔的,姿态便软化下来。若是如此,倒是容易应付。 他身上担的是中书省的职务,原本和后宫事务无关,但今日裴显突然找了他去,说正在整顿宫禁,宫中人手不足,谢澜的外戚身份出入禁中方便,把礼部卷轴送来临风殿的差事临时交代下来,他心里便带了狐疑。 谢澜带了怀柔拉拢的心思,有意从姜鸾这边套话,便刻意放缓了嗓音,如实回答, “臣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不过家中应该已经开始相看了,具体人家都是母亲在议着,臣尚不知。” 姜鸾今天耐着性子折腾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 她随手擦了擦眼角,眼眶里还含着点泪花,冲谢澜露出愉悦的微笑。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