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春日晴朗,不曾给朝云再添梧桐细雨的惆怅。 她有自己闯路的勇毅,瞎走一通,虽越走越深,却不曾停下。 她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丝毫不曾发觉,身后跟了一个人。 他已经跟了她许久了。刚见到她在梧桐林时,便觉得奇怪,怎的这种地方会出现一个小娘子。于是默不作声地跟了她一会儿,见她蒙头乱走,便知她是迷了路的。 本想叫住她,由自己带她出去,可又想再跟着她,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找着路出去。 小娘子往东走几步,他也跟几步。只在她身后,不叫她察觉。而后,她又往西胡乱走去。他轻笑,觉着她今日是难以再出去了。反正他也空闲,不妨再跟着。 有趣。 郎君随着朝云走了许久,始终都默不作声。 直到他见到这小娘子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又走到一棵梧桐树边,抬手,打算在树上刻点痕迹。 他这才出声阻止:“那是御树,官家亲种的,劝你不要动手。” 声音响起,荡在林中,幽然而清晰。 朝云猛地转头,看见一位通身着戎装的郎君岿然立于她三丈远处,双手负于身后,看着她。 甲胄锃亮,腰刀纹虎。 手中本要刻树的石子停在了半空,张嘴想说话,却也发不出声音。 那人瞧见了,问:“你是喑人?” 朝云心想:不是!我才不是不会说话的喑人呢!她摇头,又指喉咙,费力说出一个“痛”字。 那戎装郎君便心里有数了,快步向着朝云走来,边走边问:“你喉咙不好,说不来话是么?” 朝云点头。 郎君越走越近,在她一丈远处停了下来。“今日金明池宴,小娘子怎的会在这里?” 许是见朝云年幼,那郎君同她说话也轻柔,不见他戎装满身的粗气。 走得近了,朝云也能看清这郎君的容貌。该是个年且而立的人,眉目有神。块头比她兄长更高些,也比她兄长更壮些,立在一丈外,似座山矗在她面前。 仰头欲言,终也无言。 郎君又问:“你是演女戏的么?” 朝云讶异地点头,双眼瞠然,看着他。似在问他怎的知道的。 他晓得她在奇怪些什么,先解释道:“如你年纪的小娘子,要么在宝津楼上看戏,要么是来演戏的……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朝云心里想:你这样问我,我也说不了话答你呀! 可她正想着,见那郎君竟然半跪了下来,对她道:“若是说不了话,能轻声说么?我听着。” 我听着。 朝云忽然鼻头一酸。 她的确没法用喉咙说话,但轻轻的气声她还是能说的。不想这郎君竟然体谅她,无缘无故的,就能半跪于她面前。 她凑过去,小声道:“我与人走失了,误入了这里。我走不出去,就想刻树为志……” 小声,是因为咽喉只让她这样说话。 郎君便看着她。 女儿家低语轻诉,眼下微红,总是惹人心怜。 他也温声细语:“走不出去,要不要我带你出去?” 不敢高声说话,生怕这小姑娘觉得他一身军戎不是个善人。本朝崇文,除了家门有武学渊源的女儿,没有哪家小娘子会正眼瞧一个满身麤糙的匹夫。 他不知道,朝云方才心里想过:这人怎的脸上无须呢?若是有须,说话声再粗壮些,便像个威武的大将军了。 但朝云这念头当然也只是一闪而过,听见这郎君说“带你出去”,瘪瘪嘴,想着:若你不来,我刻了树,说不准也能出去了。可她已经在梧桐林里走了太久,那点勇毅和耐心几已耗尽。若再走不出去,怕是姐姐和姨母都要急坏了。 于是,看着这郎君,她点了点头。 朝烟与魏国夫人在船上刚跑出八个人的时候,还在说“云儿说不准是像方才扑旗子那样,在最末出场呢”。可等女戏全然结束,鼓声停了,船也开走了,她终于晓得了事情有不对。 今日过来,身边只带了燕草一个。因她难以自己走开去,只好让燕草从宝津楼悄悄下去,去女戏准备的彩棚里找找,再各处问一问,看看朝云在哪里,又是出了什么事。她忽地想起了去岁,盛夏时节父亲带着她和朝云一道来过金明池。那次,朝云差点掉进水里,却说了句“善泅者勇”,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