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什么陈设,高脚桌椅不过四套,看起来还是新搬来的,干泥地面有新鲜的划痕。书架倒是有好几排,摆满了各种典籍,书案上堆着很多稿纸,写满了字。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微风吹卷稿纸,沙沙轻响,满室都是书墨清香。 李晔走过去书案看了几眼,立即被稿纸上遒劲的字体吸引,忍不住拿起来读,只不过稿纸材质一般,是最普通的那种。 读完一页书稿,李晔微微蹙眉。看书稿上的内容,明显是治学大家所书,见解独到认识深刻,应该就出自崔克礼之手。但纸张的材质未免太差。士子书生,喜欢的是风流和格调,对文房四宝的要求尤其高,稍有条件都会想尽办法提升品质,好像这些东西不好,就不足以承载他们的文气。 中年仆役端着托盘进门,给苏娥眉和卫小庄奉上茶水,见李晔站在书案前,神色微显讶异:“道长也读儒家之言?” 李晔笑了笑:“我可不是道人,只是这两位道长的朋友。儒家之言,我也读过一些,颇有兴趣,见了崔先生这些书稿,很是钦佩。” 中年仆役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那种异彩。 卫小庄咳嗽两声,看着中年仆役,正色道:“这个,我们是来找崔先生的,不知崔先生可在?” 中年仆役怔了怔:“我就是。” 李晔一愣,苏娥眉也觉得不可思议,卫小庄更是直接惊讶道:“我说的是崔克礼先生!” “在下崔克礼。”中年仆役认真道,“这里只有在下一人居住。”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这家伙不是个仆役么? 崔克礼那是声名在外的人物,更是崔家嫡系子弟,竟然穿着这么寒酸?而且看他面相,也太普通了些,丢在人海里就认不出来,不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也没见这家伙气质有多么不一般啊。 现在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门子听到他们找崔克礼的时候,为何会是那种神情。 李晔捕捉到崔克礼后面一句话,他问道:“院子外的农田庄稼,都是先生种的?” 崔克礼点点头,见李晔颇为讶异,便解释道:“读书人耕读传家,凡事都需身体力行。儒家读书人,更是以为黎民苍生谋福为己任,求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自身四肢不勤,连百姓疾苦都不能切身体会,又谈何为黎民谋福祉?” 这种言论,李晔还是头一次听说。 在长安,他见过的士子多了,哪一个不是视曲水流觞、诗词唱和、青楼风流为雅事,视贩夫走卒为卑贱之业?韦保衡的弟弟韦江南,不就是这样的? 高中进士进入官场的读书人,一辈子都分不清韭菜蒜苗的,不是大有人在?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这才是读书人的追求吧?掌权治国发号施令,决定天下百姓福祸的,不就是这些人么? 李晔不得不佩服这个衣着简朴,还自己种田养鸭的读书人,拱手由衷道:“先生一番言论,振聋发聩,先生所作所为,堪为读书人表率。” 崔克礼却是正色摇头,叹息一声,惭愧回礼:“公子切莫如此,折煞崔某。崔某读书数十载,不过就是守着几间庐舍两亩薄田;未曾游历四海,到州县山野中去,亲眼看过百姓的艰难困苦;满腹墨水,只不过是写了些聊以自-慰的文字,不曾真正为百姓做过有益的事。崔某,有亏于先贤教诲,不敢自称读书人。” 不敢自称读书人! 听到这句,李晔说不出话来。 他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些记忆。 李岘以前也提起过,当世正经的读书人就没几个,到了官场就忘了初心,有了修为就自认高人一等,黎民苍生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需要治理的对象。 但青州崔克礼,却可称正经儒家士子。 李岘原来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敬佩神往之色,而在李晔的记忆里,整个天下,能让李岘露出如此神色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