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来访时,容与正备下了锡制玲珑汤瓶,油滴茶盏并御赐的建州龙团。 他双目炯炯打量容与,见他只着一袭青衫,一身恬淡,不由拱手笑道,“一别数年,大人风采依旧。江某人却是老了。” 容与含笑请他坐了,寒暄过后,一壁吩咐林升煮水,一壁笑问江春,“江先生可还记得那一年,曾向我提过的建议?” 江春微眯起眼,似在回想,“大人是说,在下建言,希望朝廷能许我等在两淮长久贩盐?” 容与颔首,“不知道江先生如今对这个提法,还感兴趣么?” 江春略一扬眉,不动声色的问,“大人此行,是带了皇上的旨意?实话实说,在下自然是感兴趣的。不过现如今嘛,怕是大家伙都知道,朝廷正需用钱。若是让我们盐商帮着救灾,原本我们也是义不容辞。”踌躇一刻,他继续说,“只是赶上这个节骨眼儿,忽然旧话重提,朝廷的意思,倒是有些令人猜不透了。” 大商人的嗅觉果然敏锐,猜到圣意和他此行的目的,既然胜券在握,索性要摆开架势,讨价还价一回。 容与淡笑,“我来凤阳前,朝中是有人建议,让我找你们这些大户纳捐,可我没答应,朝廷还不至于穷到那个份上。咱们一码归一码,道理上还该算是朝廷恩典,也是为了日后盐务管理起来更方便,是有利于咱们双方的好事。所谓世袭,那可是多少人眼红盯着的好买卖,皇上也是想趁我在凤阳,赶着把这事办了,回去便好跟朝中百官交代,如此而已。” “哦?”江春慢悠悠道,“可是江某听说,太仓银已然告罄了。” 容与抬眉一笑,“江先生这是道听途说了。偌大的太仓,若说连银子都没有,那就像我说两淮的盐场一粒盐都不剩,一样不可能吧?何况,今岁两淮盐运司还罚没了两万余盐引,就是拿这笔钱也大略够救灾一用了。” 江春狐疑的盯了他半天,见他面上一派轻松,不免讷讷点头,“那许是江某听岔了。话说回来,朝廷这次真的许我们世袭盐商?” 容与抿了抿唇说是,“朝廷的意思,是往后将盐商所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一纲行税引,九纲行现引。册上有名者具有世袭行销权。其后,朝廷不收盐,盐户将应纳课额,按引缴银。朝廷只卖引,盐商自行赴场收运。如此一来,对你们是不是更便利?” 江春合计着,缓缓点头,听罢直抒胸臆,“那么请问大人,朝廷开的什么价呢?” 伸出两根手指,容与回答,“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江春立即挑眉,“一个盐商二十万,单是两淮一处,就能有二百万两的收益。恕江某直言,朝廷这算盘,打的比我们盐商还精啊。” 容与笑着应他,“江先生说笑了,这账不是这样算的。二十一个盐场里,两淮占最大,每年赚得的银子超过一千五百两,可盐税最多也才二百五十两。朝廷如此让利,藏富于民,盐商才能富甲天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他半晌不语,容与耳听着汤瓶中滚水的声音,示意林升向油滴盏中注汤,不多时,茶盏中呈现云雾状的乳花,待乳花破灭现出水痕,容与方将茶盏递至江春面前。 “听大人的意思,朝廷是不会增加盐税了?”江春沉默许久,忽然问道。 容与摆首,“不会,皇上没有这个打算。” 江春轻叹一口气,似有些释然,“哦,那便好。倒不是我跟大人诉苦,盐商赚得多,名头响,花销也重啊。有时候咱们府衙上要置办些贡品,地方上出了点灾荒,不都得我们出钱么?” 他隐晦的说着需要打点官员这类事,容与遂笑问,“如今好些了罢,两淮转运使阎继,可是出名的不会向别人伸手的人。” 江春很不以为然,“阎大人钉是钉铆是铆,自然有好处,可是有些时候,太过认真了,别人不舒服,自己也难做。大人这般睿智,应该晓得江某的意思。” 这个道理不难懂,贪官虽贪,但好在有所图,大家都为钱,尚能绑在一起求发财。若是太清廉了,让别人没空子钻,妨碍人家赚钱,不免更加惹人生厌。 江春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有些踌躇道,“大人刚才说,不会加赋,恕江某唐突,这话可真么?大人果真能知晓圣意” 容与含笑不答,只示意他饮茶。他无奈蹙眉,再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睛忽然一亮,有些好奇的盯着茶叶看了一会儿,又尝了一口才迟疑的问,”大人这茶,可是建州龙团?” 容与颌首,江春愈发不解,“这茶一向名声在外,听说还是供奉内廷的,江某偶然从朋友处得过一些,可回家一冲泡,却觉得味道发涩口感十分寻常,自那以后便将它束之高阁了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