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奉上来后,君臣二人品茗片刻,隔着氤氲的茶雾,赵從摩挲着汝窑茶盏,终于说出召他来的意图。 “去岁端午,朕在金明池畔,曾嘱托梁卿画一幅婉娘的画像,后来政事繁忙,朕也一直没空提,不知卿画得如何了?” 梁元敬拿过身旁的雕花长锦盒,双手捧呈给他:“画像在此,恭请官家御览。” “原来已画好了么?” 赵從神色恍惚,接过那只锦盒,细看的话,双手还在颤抖。 他将锦盒置于案上,深呼吸几口气,似乎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这才抖着手掀开了盒盖。 画轴用丝绦系着,他缓缓解开,画卷摊开来,绢本设色,不同于院体画的富丽浓艳,这幅画设色清雅,也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画中不只有一个主体。 画上是一条锦绣长街,两侧店铺林立,酒招翻飞,街上行人如织,有背了幼儿上街的妇人,有挑着担子卖蒸饼的小贩、走街串巷的货郎、敲着铁锤子打首饰的银匠,还有打着幡替人扶乩算卦的道士,茶馆里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身旁围着一圈听得如痴如醉的茶客。 街中心,坐着一名怀抱琵琶的美人,一袭如火红裙,腕间三只银钏。 “这……这是什么?” 赵從赫然抬起头,一瞬间,愤怒、失望、良久等待被辜负的怨愤,种种复杂情绪一齐涌上他的心头,心中似有激流冲撞。 赵從举着画卷,勃然大怒道:“梁泓!你告诉朕,你画的这是什么?朕要你画婉娘,结果你就是这么糊弄朕的?!” 画轴裹挟着帝王的滔天怒气,朝梁元敬掷来,恰好扫中他的眼角,随即掉在青砖地上,“啪”地一声响。 梁元敬躬身将画拾起来,淡淡道:“臣画的就是她,官家认不出来么?” “你说什么?”赵從愣住。 梁元敬展开画卷,垂眸道:“官家可曾看见了这上面的题跋?祐安二年春,臣到四川一带游历,在青城山脚下,遇到一位小姑娘。她是个弃婴,被一对好心夫妇拾去,如珠似宝地养大。过了几年,那对好心夫妇也去了,家中只剩她的兄长,是个银匠,小姑娘爱黏人,舍不得跟哥哥分开,兄长在街边打首饰时,她便在街头卖艺。臣初见她时,她便抱着琵琶唱当地的一支山歌,声振梁尘,响遏行云,说是人间仙乐也不为过。” 赵從沉默下去,问:“然后呢?” “然后……” 梁元敬抱着画卷,踱步至一盏落地罩灯前。 “就是熙和元年了,臣在东京,再次见到了这个小姑娘。她嫁了人,成了金尊玉贵的皇后,然而人人都在背后瞧不起她,嘲笑她歌女的寒微身份。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善良,天真直率,哭要大声哭,笑要大声笑,最爱吃甜糕,且弹得一手好琵琶。” 赵從面色凝重起来。 “当了皇后的小姑娘,她过得很不开心,也不再大声说笑,即使笑起来,眉心也笼罩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在这四面高墙的深宫大内,她就如一只被关在漆金笼子、不得自由的鸟儿,逐渐失去了先前的绚烂……” “住嘴!” 赵從越听越气愤,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忍不住拍案怒喝:“梁泓——你大胆!竟敢非议皇后!” “皇后?” 梁元敬轻轻一笑:“官家的皇后,不是姓薛么?臣说的这个小姑娘,她没有姓,她叫阿宝,是臣的发妻,臣此生挚爱。” “你——” 赵從气得面色铁青,很想将此人一剑就地斩杀,忽然看见他的动作,猛地瞪大双眼:“你!你想干什么?” 梁元敬掀开灯罩,将那画卷置于烛火上方,丝绢的材质极易引燃,不一会儿,就烧了大半。 赵從大叫一声,急忙扑过去抢。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