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意这么叫,知道她受不了这称呼,而她确实受不了,果然抬起眼看他。 “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这些年,我将你嫁来嫁去地和亲,你不怨我。” “有什么怨不怨的。反正无论嫁给谁,陛下日后都会杀了那人将我抢回来。大梁从宗亲到百姓都晓得,长公主萧婵嫁给谁,谁就要倒霉。我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祸水、三嫁三丧夫的恶女。” 萧婵倚在他怀里,面色比白天苍白许多。 “可孤想让你开心,阿婵。” 萧寂像难得敞开心扉似的,下颌抵在她肩上。 “孤记得今夜是你的生辰。” 萧婵静住了。 继而轻笑一声。 “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我的生辰,陛下不必记得。” “你是孤的皇妹。这些年,孤的至亲只有你一人了。” 他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拢进骨血里。 “镇国公元载是个好人,东海王的封地自从他接手以来连年平顺,可谓能臣。我特选了他做你的驸马,待到你们的孩子降生……” 他停顿片刻,又继续说:“我让那孩子做大梁的国君。” 萧寂的手按着她下腹:“这几日,你便留在宫中吧。” 她突然坐起来,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阿婵。当初先皇要对你动手动脚、我当场杀了他时我就疯了。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你晓得么?弑君之罪!杀父之罪!百年之后世人怎么写我,怎么写你?” 萧寂额头抵着她,眼里炽烈火光几乎要把她烧穿。 “孤曾经爱过你,阿婵。” “孤发过誓,要让你做皇后,没能做到。” “这世上总有做不到的事,当了皇帝也做不到,得了天下也做不到,埋进土里化成灰也做不到。因为孤是个罪人,你也是罪人。” “那我们错到底不好么。” 忽而窗外吹起大风,把帐幔卷起。未合上的木窗震得整个宫殿噼里啪啦响,宫人与侍卫们都急匆匆跑去关窗,没想到天边闪过一声惊雷,然后是闪电。 把整个宫殿照得一片煞白。 萧寂忽而披衣起身,从御榻上走下去。她独自裹在床帐里瑟缩,深知无论眼神如何哀求,他都不会看到。 因为那个弑君的夜晚也是如此风雨交加。 她再也忍不住了,披衣下床,连便鞋都未曾穿,就披衣向寝殿后飞奔。 那里有她经常出入的宫门,路过的宫人没有敢拦住她的,她看似那么自由。 萧婵就这样从寝殿跑出去,外面雨势愈发吓人,但她像无知无觉似的,瞧见那辆方才进宫的马车还停在林下,就跑过去解开车辕上的栓马绳,翻身骑了上去。 雨雾笼罩宫门,北衙羽林军都认得那匹马,瞧见她的样子也纷纷闪避,她就这么一路离开了皇城,却不知道能回哪里。 皇城巍巍。雨雾交加的夜里没有活人会在路上徘徊,除了迷途游魂。马蹄在水声里杂沓,她浑身冷得彻底,却觉得如此死了也好。皇城外是官道,官道尽头便是绵延不尽的民宅。 但在雨雾深处,马停了,因为前面有辆乌黑牛车,在深夜里连灯都没有,分外怪异。 车帘掀开,下来的却是个她白日里见过的人。 他穿了夜行短衣,手臂上戴着束袖,佩剑,根本不是书生打扮。两相照面时,她却因浑身的冷意与恍惚,连要装作不认识都忘了。 他攀着车辕的手有些僵硬,但随即抿唇走下车,向她走过来,站在雨里伸出手。 萧婵也伸手,触到温暖掌心的一刻有些瑟缩。但对方一把拉住她,把她抱下马。 她在那人怀里闻见薰陆香。 “是谁家女子,为何雨夜在此。” 他在雨里往前走。乌黑壁板的牛车就停在大路口,像凭空而起的咒术所化。本不该出来这一遭,更不该向赤鸫借了鬼市运货的牛车,扮做压货的小兵。他此行,原本是往镇国公在长安的别宅探看的,阴差阳错,碰见个奇怪女子,衣着单薄不说,浑身被雨水浇得湿透,活像从阎罗地狱里跑出来的幽魂。 师父的教导是下山要恒行善事救死扶伤,他觉得此举也大略算是救死扶伤。人命关天,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少不得将她送上马车送回家他自行走了便是。 萧婵握住他衣袖,闻见温暖干燥的香气,连雨声都快听不见了。 “冷。” “公子救救我。” 她往他怀里钻,想吸取更多温暖。却没发现对方在听见她出声的刹那,浑身都僵住了。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