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舟被自家少爷文绉绉的话给说懵了,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 裴少淮用俚语解释道:“英雄不问出处,才俊不论贫富。”当然,后一句是裴少淮自己杜撰的。 裴少淮注意到长舟脸廓比少年时硬朗了许多,突然意识到长舟年岁不小了,遂问道:“长舟,你跟我有七年了罢?今年……” “少爷,小的今年十九了。” “该说亲了罢?”裴少淮与长舟闲聊,又道,“回头我叫母亲安排人,去官府把契子销了。” “少爷,别。”长舟急道,“少爷让小的再多跟你几年罢,多学些本事,我老娘说,过个三五年再娶妻也不迟。” “你纵是不跟我了,伯爵府也少不了你的位置。” “那不一样。”长舟得意道,“这京都城里,秀才举人皆不少,可十二岁的院试案首,唯有少爷一个,少爷你让我也跟着长长脸。” 又满是憧憬道:“等我凑够了银两,打算在城西买个小两进,再让我老娘从城里替我说亲。” 等主仆二人回到伯爵府,报喜的衙差早走了,裴少淮的喜报也早被裴老爷子裱了起来,挂在祠堂偏房墙上,比裴秉元当年的喜报更显眼一些。 …… 隔日,大宗师在贡院里办宴,上榜的六十名新晋秀才悉数参加。此宴虽远不能比鹿鸣宴、琼林宴,却也十分重要,一来是向大宗师行门生之礼,二来是感谢大宗师辛劳多日,为大宗师送别饯行。 于学子而言,宴上若能得大宗师指点一二,或是能让大宗师留个印象,督学期满,大宗师回到翰林院里,在同僚面前美言举荐,对于后面的秋闱、春闱大有助益。于赵督学而言,他身为座师,唤场下数十人为门生,大庆朝尊师重教,此“师生之情”虽浅薄,但也不失为一条人脉。 好大一张网下去,谁能料得会有几条大鱼呢? 裴少淮又见到了江子匀,江子匀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秀才服,不甚合身,却掩不住他的一身风华才气,两人相互点头致意。 裴少淮也见到三堂哥裴少炆。裴少煜年二十二屡试不中,若不开智,恐怕是要止步于此了,今日裴少炆独自一人前来,神色有些郁郁沉沉。场上有不少世家子弟识得裴少炆的身份,故意上前与其攀谈结交。 宴席开始,裴少淮站在正前方,带着众人向大宗师行礼,齐喊道:“门生拜见座师。” 宴席过半,到了大宗师指点文章的环节。按规,前十者大宗师会一一点评,后面的名次,则随缘,随性而发。 点评至第四份卷子时,大宗师刚刚语落,裴少炆便追着问道:“大宗师,学生的文章缘何只落第四?”求胜欲显露于言表。 这样直接的发问,等同于怀疑大宗师判卷的公允,场下之人皆屏息不敢言语。 赵督学心有不快,可他毕竟是个老官场了,知晓裴少炆背后是吏部尚书,不好当场生气,于是随意寻了个由头,道:“辞藻华丽然见解不足,平仄工整然句有庸词,尚可再上三层楼。” 裴少炆不满这样的评价,还欲再问,却见赵督学拿起第五份卷子,言道:“孟皁上前听评,此文……”没有再给裴少炆机会。 裴少淮暗想,不知尚书府是如何教养这位三堂哥的,有求胜心本不是甚么坏事,可以督促自己更进一步,可像裴少炆这样“兴师问罪”的,求胜不成反倒得罪人……不可取矣。 又想到,按照时间推算,这位三堂哥出生之时,裴尚书已在工部干得风生水起,而后,后来者居上稳坐吏部尚书之位,此时更是隐隐有入阁之势……或许是朝务繁重,疏于管教这个幺孙了罢?又或者是裴尚书节节升高,孙子便借势居高临下,外人多捧其臭脚? 如此看来,再而衰,三而竭,也是有几分道理在的。 裴少淮只当是看了场热闹。 …… 月余,裴少淮领到宛平县衙送来的廪膳,老太太还特地叫人送去后厨,给全家人做了一顿饭。 裴老爷子在祠堂里供奉了几碗白米,告慰祖先道:“先祖有灵,景川伯爵府第七代嫡长裴少淮,从今日起受朝廷粮饷,供齐家之食……鸣钟食鼎,积代衣缨,可盼矣。” 大抵意思是说,第七代的裴少淮十分长进,已经开始挣钱养全家了…… 裴少淮本觉得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如此,可当他看到祖父一边祷告,一边哭得老泪横流,只好闭言,规规矩矩跟着祖父跪拜先祖。 又过了几日,江子匀送帖拜访,亲自到伯爵府归还了“所欠”的银钱。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