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大局者,不可能应对自如。 可要知道,短短两年之前,她还只是个在乐游宴上连离骚都未听过的女子。 卫觎看向簪缨微微褪了点鲜妍的唇色。 在如此高强度的质问、应对、博弈、游说之下,她怎么可能不累? 檀顺看着阿姊的气色,蹙眉郁愤,欲上前助阵,被卫觎摇头阻止,不让他岔神。 谢韬徐吐气息:“小娘子有一言不实。” “哦?”簪缨神色若淡着的空谷幽芷,“还请府君赐教。” 谢韬:“你口口声声以京口三万精兵做威胁。京口与建康不过唇齿之距,倘真能一战而功成,凭他卫十六的脾气,早发兵攻占京城了,还等到今日在此与我徒费口舌? “你们必定也料到,京口兵出攻建康容易,攻下建康覆灭了李室皇廷后,这东南之地犄角不接,江、吴、楚、越失主,各路都军流民,揭竿而起,群雄并作,恐京口兵等不到援军,又被合剿而灭。” “到时候,”谢韬目光高弘而深远,看进簪缨的眼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为逞一时之威,开启天下大乱的战端,这便是你们的大义吗?” 簪缨对于他扣给自己的这顶帽子不以为然,“何来的群雄并起,天下大乱?长江以北,豫州生不出乱,兖州服膺大司马,青州凉州等佛教兴盛之地,诚心皈依我唐子婴一人,非但不会生乱,还忠心护主。翼并两州,魏贼尽灭,鲜卑残部避于阴山之北,不敢复出。北雁依附,柔然合盟,西凉小国,不足为惧。请府君告诉小女,乱在何处?” 她不待对面回答,应付棋盘上的收官,自问自答道:“乱的是你南朝都城,是西方蜀地,是百越山贼,是岭南乱民,南朝自乱阵脚,与我北境何干?” 谢韬饶是好道行,听到这句话,不由暗火丛生,沉声道:“唐娘子便如此置身于事外,不顾生灵涂炭?!” 簪缨寸步不让,奇道:“难道这一切后果,不正是因为府君吗?府君今日但让一步,他日便少死百 万人,若不让,这百万人的性命可都要算在府君头上了。” 要道德绑架,谁又不会? 谢韬几乎气笑,“好个强辩狡辩,旁的没学到,卫十六的口才你倒学了个十足。只要洛阳愿意收兵,维持隔江而治的现状,这天下便可太平无事,再无一将功成万骨枯。” 簪缨看着棋盘,半晌,扔下还欲补救的棋子,摇了摇头。 “隔江而治,南人憎北,北人忘南,自割江山版图,遗祸后世,我岂能甘。” 谢韬问:“非打不可?不怕背万古骂名?” 簪缨背后的卫觎忽然笑了,仿佛谢韬的问题多此一举。 簪缨也笑了,“或许府君不信,我心之所愿,能不打就不打,若不能不打——” 她抬起眼,精致的脸庞露出一个恬美无辜的微笑,连声音都透出一丝甜软,“我会打得你们爹娘都不认识。” 谢韬一下子噎住。 他能推演出千种策略,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举止娴淑的女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大糙话。 梁麦睁大眼睛看着唐姊姊,连嘴都忘记合上,好像惊奇佩服之至。 从来不笑的姜娘听到女君的话,扬起唇角,檀顺无意看入眼中,煞是好看。 当日,沈阶以性命质疑簪缨柔善太甚,只能行小惠,而无法成大事。 若说此事给簪缨带来了什么变化,无疑便是将她蛰伏心中的锋芒逼了出来,让她明白了必要时候须将自己的利刃露出,对手才会正视她,放弃无谓的轻疑。 她比任何人都不愿生灵涂炭,干戈交氛;但若世人以为她软弱好欺,一味挑衅她的底线,她也决不退让半步。 杀人,她不会,吞地,大可以试试! “府君此刻是否在揣测,我此言真假,是否疑虑,区区一女子,有何魄力敢让天下交兵?”簪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开局之前,府君亲口说过,有些事,你赌不起。” “可这局棋,是你输了。”谢韬平静地说。 那盘业已下完的棋,白子胜。 以簪缨如今的棋力,纵使绞尽脑筋,面对谢韬全力以赴的一盘棋,依旧没有胜算。 天上云舒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