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进来带着一股气,便朝她招手,“到哪里去了?惹这一肚子的气回来。” 芷秋提着裙蹭掉绣鞋爬到床上去,垫着被子坐在他腿上,“祝斗真的夫人来了,拉着我打探消息,我可哪里来的消息呢?就为了这些人,我都不好问你那些官场上的事情,索性我连也不知道的好,要死要活,她们自家哭去!” 正好桃良进来递东西,也是一脸的气,“姑爷不知道,他们家这位夫人一向是个横脾气,说话也不走走脑子。方才在厅上,还说我们姑娘同她家老爷有情分,我听了恨不得一盅茶泼到她脸上去!” 见陆瞻眼色稍冷,芷秋拱去他怀里蹭蹭,“嗳,天地良心,我跟他可没什么情分啊,不过是生意买卖,我那些客人算起来,我头一个最烦他!” 陆瞻笑一笑,到底没往心里去。二人黏黏糊糊赖在床上,至晚饭时节,黎阿则进来,附耳与陆瞻说了几句,就见陆瞻将碗搁下,有些愧意地睇住芷秋,“下头几个县的供词递上来了,我得到府衙去瞧瞧,你晚上自个儿睡,我大约得天亮才能回。” “知道了。”芷秋十分体贴,冲他往房中去换衣裳的背影嘱咐,“多穿些,夜里凉!” 晚秋风骤紧,府台衙门内灯火通明,各处履舄错杂。陆瞻到了后堂,见沈从之等人正在检县上呈来的供词,由陈大人整理一番,又交与他过目。 不过是载录一些贿官以授之类,陆瞻粗粗翻过,便与崔元峰一道往牢房里去。 一间暗房里,只见一扇铁造的门,轻轻拉合间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几面无窗,四壁点了上百支蜡烛,恍若白日,照得人头晕目眩。 那祝斗真被人押进来时,业已连着好些日子没睡觉,走路都有些不稳,一见陆瞻,骨头一软朝他跪了下去,“我说督公,您将我押到这里,一连好些日不闻不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有什么,您索性就问个明白,也好叫我痛痛快快睡一觉啊!” 陆瞻坐在一张长条凳上头,胳膊肘撑在膝上睨他,唇上虽笑,眼中的冷意却直漫过四面冰墙,“我也想问个明白,可我看祝大人是不想说明白,因此不敢来叨扰。” “督公想问什么?我保管知无不言!” “上年朝廷提前拨下来的灾粮灾银祝大人与姜恩瓜分多少?又给龚老敬献了多少?几个县遭灾后,你们强取豪夺压低田家兼并良田,龚家名下又占了多少?往年苏州府的各类税收,你们又是吞了多少?” 那祝斗真一霎醒过神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撩开乱发盯着他,“库里赈灾的银粮督公又不是不清楚,一部分叫您运到了浙江,一部分确实拨到县上赈济灾民,再有一小部分,确实是卑职拿了,可这与龚老大人的的确确没关系。至于我们在各县买的田地,这可是在衙门过了字据的,是老百姓自愿售卖,何谈强取豪夺?若说起往年的税务,那都是有账目过的清清楚楚的,又何来贪墨之说?” 陆瞻毫不意外,斜挑了一眼,那崔元峰便将一沓画了押的供词粗粗提在他眼前。 “祝大人,”陆瞻拔座起来慢悠悠绕着他踱步,整间暗室静得能听见他衣裳簌簌摩挲的声音,“凡与你有上下授受的各县官吏,都毫无保留地将向你行贿买官的事儿交代了出来,你心里清楚,那些罪状条条按律当斩。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痛快就交代了吗?因为上谕有意,只要他们交代清楚,就可以从轻发落。” 祝斗真垂跪在地上,目无转改,也不言语。陆瞻踅至他面前,背着两只手,“你心里也清楚,你的罪状是诛九族的罪,你是铁定活不成了的。你不开口,是想等龚大人在朝中斡旋,救下你一家上百口人命。可你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龚大人再能只手遮天,他的天,也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另一片天,皇上要按律严处,那谁也救不了你。” 祝斗真暗里计较一番,仍寄希望于龚兴,“苏州之乱,罪在下官一人,于请于法,下官也不敢随意攀扯,更不妄求谁救。” “祝大人真是有情有义啊。”陆瞻下睨他一会儿,朝看守他的一位缇骑吩咐,“将祝大人带下去,什么时候祝大人愿意开口了,什么时候许他闭眼。” 闻言,祝斗真忙匍匐在他脚下,“千岁大人,您或是动刑也罢,且叫下官阖一会子眼吧,实在困倦得支撑不住了!” 陆瞻抬起一双羊皮靴,淡漠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暗红的蟒袍嵌在牢房极深极暗的通道,是由鬼哭狼嚎的地狱里,缓步走出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