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眼下藩台在押,府台也在押,少不得县衙门要多费心。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可去织造局找陆督公解难。” “陆督公?”典吏额心半蹙,有些没底,“这位公公向来是不问他人瓦上霜的人,除了织造局和皇上钦定的差使,他哪里会管百姓死活?况且我无门无路,如何去找他?” “你只管放心,我的爱妾是他夫人的小妹,他向来对我多有照拂。况且,他不是那等真不顾百姓死活的人,我们发给灾民的被褥冬衣,就是他叫织造商现赶出来的。” 一席话讲完,外头又一番琼玉飘摇,仿佛为污秽世间度化洁净。韩舸脚踩玉沙,咯吱咯吱地走回房内,不见雏鸾,拉来人问,只说二娘在外头琉璃台上看雪。 这便寻过去,只见一堆崔嵬而立的太湖石半腰立着一个八角亭。雏鸾穿着胭脂红的斗篷,正笑嘻嘻地将手伸出亭外接雪。 远远地,听见小凤在身后劝她,“姑娘又要作出病来才罢!你就不冷呀?好好在屋里呆着烤火不好,非要来瞧什么雪!” 雏鸾不爱受她管束,心眼子一动,阑干上搂了一捧雪,旋裙照着她身上砸去,砸完百灵鸟似地笑起来。小凤气不过,也随手捧一把雪朝她掷去,“姑娘讨嫌不讨嫌?凉死人了!好麽,我叫你也尝尝!” 避之不过,雏鸾叉起腰,“谁叫你训我?!” “我这是好言相劝,哪里是训你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二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相互砸着雪玩儿,避让间,雏鸾一旋身,蓦然撞进一个怀抱。她抬脸一瞧,是一位诗难咏、画难描的清隽少年郎,看他总觉面熟,可脑子里一霎竟忘了是谁,只觉一颗心咚咚、咚咚地要跳出来似的。 直到退了两步,那些朝夕相处的记忆方迟钝地涌回来。她歪着脸一笑,“你回来了?今天怎的这样早?” 这一撞,也将初初相识的画卷撞到韩舸眼前来。他们也是这样认识的,最初一撞,金风玉露,春满东风。韩舸也看着她笑,青色官袍外头罩着一件湛蓝的斗篷,乌纱帽翅还轻微地颤着,几如一场心动的余震,绵延一生。 东风又无情,韩舸打个冷颤,拍下她一身的霜雪,“回房就不见你,问了丫头才晓得你跑出来了。这么冷,在这里闹什么?快回房去吧,屋里火盆烧得正旺呢。” 雏鸾憨憨地站在他面前,任他弯下腰去拍她裙上的雪,就跟挠痒痒似的,拍一下,她傻兮兮地笑一下,“我才不怕冷,我身子骨壮实着呢!二哥哥,我在屋里憋了一天了,让我在这里玩嘛,一会子我就回去。” “不成,”韩舸板下脸来,霸道地捧起他的手搓一搓,“瞧这手,冰成这样,再玩非病了不可,走,回家去陪我吃饭。” “哼,你少管我!”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吃什么?” 那两片艳粉娇红的腮一鼓,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他回了房。吃过饭,雏鸾又闹着要吃什么烤糍粑,也不要厨房烤,只叫人切了薄薄的片子上来,贴在珐琅炭盆的沿上,用长长一双木箸翻拣着。 韩舸在帘后静瞧一瞬,看她被火光映的红红的脸,两个眼比火光还亮,仿佛从未有过哀伤,亦永不被愁苦困顿。 他不堪忍得去破坏她永远纯真的快乐,于是几度踞蹐,小心斟酌,挨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盯着薄薄的几片糍粑渐渐鼓胀起来。 暖室静谧而安稳,炭火驱赶了韩舸周身的寒冷,幸福如一个冷颤密密麻麻地爬过了全身。可他清楚的知道,这难以永恒。 “二哥哥,坐过去,不要挤着我!”雏鸾好像丝毫察觉不到他悲断愁肠,调皮地撞一撞他的肩。 可他非但不让,反而又朝她挤近几分,展臂将她严丝合缝地揽着,“不走,就挤着!” “讨厌!”雏鸾撅着嘴瞪他半晌,又懒得计较似的继续翻着糍粑。 一块一块的白翻到焦黄时,韩舸斜垂着眼窥她,小心试探,“雏鸾……我要是不在了,你大概,多久会忘了我?” 雏鸾一帘美睫细细一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想告诉他,近来病情益发严重起来,偶时醒来翻过身一看见他,恍惚还不认得,得稍隔须臾才能认出他来。而这“须臾”,这两日开始逐渐变为“片刻”。 可哪怕记忆退潮,从未改变的是,就算她一时没想起他是谁,也从未有过慌乱,倒是时常暗想:这是我的哪户客人呀?长得真是好看!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