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濡窥一眼她的背影,刻意将字写得很慢,“岸上人多,你爹爹不放心你,自然要为你寻一位夫君。既然你去过案上,那我考考你,你在岸上都去过哪里?能写下哪些街市的名字?” “这个我能写!”她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旋裙回来,骤一对上他的眼,有些羞赧地背着手,垂下睫毛捱步过来,提笔蘸墨,写得十分生涩,“我就去过那么几次,当然记得,一条是鄞县长明街,爹爹在那里办事。一条是福源街,爹爹办完事情带我去那里采买料子首饰。” 长明街离市舶司不过一条街巷,与这里却是两个县,少说也得好几日的路程。若是办寻常的事,大可在临海的县镇,何苦千里迢迢跑那么远? 思及此,方文濡益发警觉市舶司里有人通寇,可再不便多问,只将手一招,和颜悦色地将她招到跟前,“我先给你念三遍,你再学着读一遍。” 言讫站起来,走到舱中吟诵着,“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抑扬顿挫的诗词中,长久的思念已经令他完全不在意云禾那些不光彩的过去,使她像一朵初开的水仙永恒娇艳地盛开在他心上。 他们分隔的时光已经快要与他们相聚的时光一样长了,他想,倘若还有剩下的时光,他将全部用来爱她,没有芥蒂与余地。 相里姮娥用眼直追着他踱步的身影,在他浅浅的笑意中,她险些醉倒。他不用吟唱什么诗歌,他悠扬的嗓音本身就是一阙诗,一支歌,是风不能散的馥郁柔情与爱恋。 春燕长去不肯归,一线相思系江南。 与海上强悍的风相比,江南则是美人的腰肢,婀娜多娇。但波诡云谲的朝局仍然像一场余震扩散到这里。 这日陆瞻归家,甫进院门,只见黎阿则后头奔来,怀中取出信递与她,“干爹,余公公的书信。” 一场风卷着竹叶纷纷,曲折的幽径上,陆瞻倏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只怕龚兴一党的事情生出什么变故,二人忙行至东厢书房。陆瞻将信摆在案上,冷眼盯看半晌,适才拆了看起来。 一页一页阅览间,黎阿则窥其面色,小心走到跟前,“干爹,可是局势有什么变故?” 陆瞻将一沓信笺放下,把里头错综复杂的情状简洁归纳,“龚兴下了大理寺狱,皇上令三法司汇审,定了他三大罪状,可他愿将族中尽数家财充公,又有六部二十八堂官、各省七十多地方官员联袂上疏为其求情。皇上犯了难,要杀他,还不那么容易。” “可龚兴一党干犯国法,难不成还能就此作罢?” “不会,”陆瞻眼皮微沉,带着一丝失望与疲倦,“罢官流放抄家都有可能,只是可能不会要他们的性命。杀不杀他,皆是皇上一句话,但他两朝元老,又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我朝以孝治天下,杀他,皇上难免有些顾忌。” “那干爹,该送的证据已经都送上去了,苏州一干犯官该说的也都说了,已经洞见症结了,倘或还都杀不了他,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瞻在案上扣响几个指头,嘟嘟哒哒缓慢的节奏中,一双浓眉蹙破时机,“上回缇骑来报韩舸染了疫病的事儿我看没那么简单,他在苏州同那些病人时常在一处也没染上病,反倒在去京的路上染上疫疾。你传我的话,叫两个护送的缇骑与都察院的何大人将事情查一查,保不准,就是龚兴他们的人做的。这个时候他若再有一条罪状上去,那些为他求情的人,脸面可就难保了。” 倾倒的日晷里,阿则片刻领会,噙来一抹笑意,“儿子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说: 方大人:媳妇不在身边就很苦~ 沈从之:你媳妇在我身边。 第81章 吹破残烟(三) [vip] 往北的风带着刺骨的玉砂奔袭向京, 途中瘦杀梅竹韵。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