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狸,你来了。皇兄无事,你去陪陪你皇嫂罢。” 帝王的脆弱亦不容被人窥探,皇帝略略仓促地扭了脸,元承晚也在同一瞬温顺垂首,再不望他面上湿意。 下一瞬便跟随千秋殿的女官一同转过步子。 长公主方才居家陪阿隐玩耍,只一袭淡绛裙衫,乌浓鬓发上不簪钗环,并不似以往华艳浓丽,但她通身气势丝毫不减。 待走出两步,便低声垂问身侧的女官:“皇嫂眼下境况如何?” 这位是谢韫身旁的得力女官,她简略答: “娘娘如今尚且须得卧床,太医的意思是不必用药了,慢慢等着便是。” 不必用药,慢慢等。 这话中意味便是谢韫腹中子已无生机,只需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待那个孱弱的胎儿自己滑出母体便是。 可是这对谢韫又是多大的残忍呢? 她心头一绞,话音却沉了几分:“还有呢?” 那女官诧异于长公主的敏锐,抬头觑她一眼,话亦说的有些吞吐: “还有便是……此次落胎,娘娘她恐怕……” 元承晚读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这样残忍的母子死别,在过去的五年间,谢韫已然经历过两回。 她本就是柔弱女子,每一次从体内剥离的又岂止是一个了无生机的孩子呢? 还有一个母亲的点点血泪,被掩在脂粉之下的无言哭喊。 谢韫柔若经霜蒲兰,若这个孩子再落下去,她此生也难有孕了。 “那不谈此事,这遭过后,皇嫂的身体可还能被调养起来?” 她更怕的是这种三番两次的摧折会于谢韫的寿数有碍。 “奴婢亦不知。” 长公主的步子不自觉加快,旷然宫道间回荡着蛩音,却只能无头地撞在各人心上。 待入得殿中,谢韫被掩在锦绣帷帐之后,压在华美衾被之下,沉沉无知觉。 “娘娘方才才睡下的。”脚踏上的小宫女亦是一双绵红泪眼,低低禀道。 元承晚颔首,将步子放得极轻,欲要亲自上前一观谢韫面色。 这千工拔步床台高面阔,镂金刻凤。可谢韫躺在里头,只占了极小的一片地儿。 元承晚凝她半晌,弯身悄悄将她一截伶仃惨白的腕塞回被子里。 谢韫生的极美,下颌尖尖,额面秀致。 哪怕此刻无知无觉地阖眸,亦能看出些惹人怜爱的柔婉。 可元承晚记得小皇嫂方成婚时,一张面庞带些稚气,笑起来团团如满月,无阴无翳。 她这些年渐渐成熟起来,成了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皇后,素日也常同她讲那套妇必敬夫的道理。 谢韫说哪怕是皇兄,闭起门来也需她多哄着他些。 元承晚不知她是怎么去哄。 可是这样一个冷漠多谋的君王,一个在此刻都不愿在妻子面前露出泪眼,与她分担苦涩的丈夫。她若要哄他,又该花去多少心思呢? 她若哄好了他,又有谁来顾她呢? 元承晚倚坐在床头许久,终究没等到谢韫苏醒。 临走前,长公主替皇嫂掩起帐幔,径自离开。 她尚有一件紧要的事须得问问皇兄。 元承绎仍在方才的高台之上,元承晚却不知他这冷风是为谁而受。 “皇兄——”仿佛连她的声音也要被吞没在风中。 元承绎再回过身来,又是一副深沉难测的面孔。 方才的片刻脆弱已然被化解在冠冕龙袍之下,被化解在他沉沉难辨喜怒的眼中。 “皇嫂她睡了过去,” 长公主微微被风吹的眯了眸,捋开唇畔碎发道: “若当真的话,皇兄你预备怎么办,皇嫂她……” “狸狸,” 元承绎出声打断了她,话音同他的意志一般,沉硬如钢,却冷酷无比: “皇家不能没有继承人,你知晓的。” 元承晚哑然。 皇兄登基七年未曾选过秀,若此番当真决意如此,自己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劝诫一二。 m.DXSzXeDU.cOm